导游弹了弹手里的钞票:“刚才那个是50元的会员版本,这个是100元的VIP版本,你要是再出100元,我还能给你升级成VVIP。”
路潇不甘愿地又拿出了100元。
导游把两张钞票叠好装进口袋,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了一张照片,拍的乃是景区建立之初房屋的状态。当时的石膏房比现在高一倍广五倍,确实有点儿上古神庙的意思。
“我本来想把它放在门口镇场子,没想到这些石膏严重老化,露天放置几个月后全碎了,只能不停地修补替换,实在太累人了。我准备过一阵干脆全拆了,换成玻璃钢的恐龙雕像。”
路潇继续问:“关于这些石膏,你还知道些什么?”
导游跳下石膏坑,从角落里捡出几块碎片抛到路潇脚下。她随手拾起一方残片,清晰地看见了骨骼表面细微的纹路,以及骨骼顶点的浇筑气孔,也就是说,这些石膏肯定不是手工捏的,而是利用骨骼原件为模具铸造出来的。残片上还用刻刀刻着一行字——迁安七年秋八月癸戌经九纬六,再看看其他碎片,也都标注了相似的信息,碎片上的年份从迁安三年到八年不等,经纬数字在16乘16的区间内。
迁安正是张浪任时的年号,这批石膏模型数量之巨,工程量之大,让人很难相信只是私人行为,但如果它们是时任太守张浪授意制作的,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所以问题在于骨骼原件现在在哪儿?这个工程前后耗时五年,以当年的运输条件,工坊与骨骼原件必不会相聚太远……
路潇瞄了一眼导游,那人正背对着她努力爬出坑。
她左右看了看,看中了作坊边的一株老云杉,三两下攀援而上,像是一只飞鸟般隐没入墨绿的树冠,倏忽间又从树梢钻出,踏着天顶最高枝随风扶摇。登高纵目,乾坤尽收眼底,两条公路十字贯通了元古村,也把青灰色的戈壁滩割作四方,四方都是一样的荒芜,一样的寂静。
只有从这个高度俯瞰,才能发现一条曲折通往远方山鞍的浅淡痕迹。
经年累月的马车碾压使这条古路微微下陷,也较两侧更为平坦,夯实的土层不利于扎根,运载石膏过程中洒落的石膏粉和盐碱渗入泥土,更让这条路上的植物普遍稀疏而低矮,这一切差异都很细微,可一旦绵延数公里,就很容易辨别出这是一条废弃的古路。
导游爬出石膏坑后看了一圈,没看见路潇,还以为她走了,正要独自返回景区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吓得猛然跳开,回头看见路潇悄无生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啊!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路潇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古路的方向问:“山的后面是什么?”
“还是山咯!”
“你能不能——算了……”
路潇拿出手机打给了本地接洽人。
“派一台直*升机过来。”
第128章无鱼之凶(6)李珍在船上醉生梦死了……
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天空蓝得像漂浮的海洋,看得久了,也许会困在天与海的迷思里,恍惚嗅到带着咸味的海水气息,开始期待极高的天上掠过的灰点靠近过来,却不是自由翱翔的鹰雁,而是跃出海面的鱼。
路潇以手遮住额头,仰面观察着天空,十几秒后,天边的灰点终于伴随着螺旋桨的机械声现出了形状,直升机飞元古村上方时忽然降低了高度,接着又很快拉升,蜻蜓点水似的留了一个信号,而后径直飞往了古路尽头的山岭。
直升机开始在远方山顶上徘徊,测绘图像实时传回到特设处,高空俯瞰之下,很容易便找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确定经纬坐标之后,直升机掉头返回了市区,与此同时,路潇的手机上也收到了准确的扫描方位信息。
从金城市区出发的安全局车队不久之后来到了元古村,载上路潇和冼云泽前往直升机确认的地点。
遗址位于山腰地带,直径约300米,地势下陷,处处可见的开凿痕迹令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均匀分布的木楔孔将此处分割成16X16的方块,恰好佐证了路潇之前在石膏碎片上看到的信息。
他们将岩石样本的图片传给了地质学专家,经过辨认,遗址与整座山丘位于同一岩层,都属于超镁铁质岩石,约形成于27亿年前的太古代,当时的地球还是一片火海,作为生命种子的原核生物刚刚从沸腾的海洋中萌发,因此历来的古生物学家从未考虑过来这里挖掘化石。
这次勘察的性质并非是考古挖掘,事实上他们挖出的东西根本见不得光,所以可以省去很多流程。百十号人按照事前的分配各就其位,在疑似遗址的外围拉起了隔离带,接着用红线分区,一平米一平米地寻找线索,那些早已被岁月潜藏的人工痕迹一点点被挖掘出来,详细标注到了地图上,复原出了古时火热的工程现场。
遗址位置的岩层被整体平削去一块,岩石中的空洞便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这些天然空洞竟然像极了巨兽的骨骼,从空洞内的岩石碎片和石膏碎片判断,当年的工人们便是向空洞内灌入石膏浆,待石膏定型之后,再利用火烧水冷的方法打破岩石,取出了其中的石膏模型。他们每灌筑一层石膏模型就打碎一层岩石,如此循环往复,再把一层层的石膏模型连接起来,终于成功复制出了岩石内部孔洞的真实结构,这便是元古村石膏坑的来历。
路潇正思考这些的时候,负责搜查遗址外围线索的人跑了过来,他们在距离此处约200米的位置发现了一个被石头堵起来的洞口,如今正在清理。众人沿着一条人为开凿出的栈道来到了目标地点,这个洞口宽约两米,下有一条借地势打凿出的石梯,路潇叫其他人等在外面,自己拿了一支手电,带着冼云泽下入了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隧道。
通道里面非常平直,与水平面成40度夹角向下倾斜,通道两侧每隔10米便会出现两条相对的支路,而且越往前方,通道越细,支路出现的间距越短,来到通道萎缩至一米高的地方时,这条路终于因为塌方而无法深入。
此时路潇也意识到他们身处何方了,这里正是骨骼的脊椎,那些所谓支路,则是脊椎上的肋骨。
两个人掉头走向通道另一端,这一次路越走越宽,两侧的支路也跟着宽阔起来,其中一些支路被开辟成为房间。这边的墙面上出现了严重的焚烧痕迹,很可能是李珍失势后,张浪为了撇清与他的关系想要烧掉这里,许多房间中的纸质典籍和物品因此损毁,好在这条通道深处地下,只能靠着几个天然气孔通风换气,陡然出现的大火还没有来得及销毁一切便因为氧气枯竭而熄灭,完整保留住了通道最深处的几间房间,而这里正是工程指挥者的居所。
路潇在残存的书卷上发现了张浪的私印,越加确信这处遗址便是她辛苦寻觅的骸骨出处。
房间的书架上陈列着历来挖掘出的骨骼模型复原图,中间最大最厚的那一张,则是张浪亲手绘制的骨骼完整图像,只有小心翼翼地摊开这张图,才能看懂张浪当年的复原思路。
这只地下异兽的体量实在太过巨大,如果想完整灌注成石膏模型,只怕举国之力都难以办到,所以张浪一开始仅仅灌注了几条骨骼,用以判断这只异兽的大小,并确认了它呈现分形对称结构。而后他选取骨骼边缘的位置划分出了一个300米见方的采样点,提取出这一部分的骨骼模型,然后按照比例、以及分形对称结构补全了整个骨骸。
这种方法节省了人工物力,但可能造成细节缺失以及结构不精准,可是以当年的施工条件和工艺水平,这已经算是一种最优解了。
路潇仔细阅览图纸时,冼云泽在墙角的一只木匣里找到了一些信函,正是李珍和张浪的往来书信,由此终于揭开了余鲸造船厂那张图纸的来龙去脉。
那年李珍受命前往南方州府巡视洪灾,乘船路过江口之时,突然遭遇大水,他所乘之船被巨浪冲撞而破碎,站在船头指挥的李珍不慎失足落水,这位宫城里长大的皇子不善水性,周遭随众也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卷入了渺渺茫茫的江水里,连同破碎的船木一起被冲出了入海口。
当地官府得知消息后,立刻组织渔船出海寻找迷失的皇子,救援持续数日之久,可只寻到了一些船只碎片和货物,却始终没能发现李珍的人影,跟随李珍出巡的一众人等被扣押入狱,等待问责,正当这些人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奇迹发生了。
江口附近有一户渔民,这日早起准备生火做饭,一掀开院里的水缸盖子,突然发现缸里蜷坐着一个浑浑噩噩的人。渔民连忙把人捞了出来,摇醒之后问他姓字名谁家在何处,那人只说自己叫李珍。渔民哪能不知道这个近日来闹得满城风雨的名字,不管真假,立刻套上马车把他送至官府,经随众辨认过之后,竟都说这个从水缸里长出来的人还真是李珍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