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叙白接过书信,又从他怀中接过林雾知,他克制住自己的心跳,语气比寻安更不放心:“你确定李文进值得信赖吗?万一出了差错……”
寻安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你不是李先生的好友么?你应该比我更相信他。”
卢叙白蹙眉:“我只是担心李文进在起义军中没有那么高的权柄,万一这是郑仙设下的引君入瓮的阴谋呢?”
寻安道:“你只管往前走,会有一队人马来接你们离开,那是我的亲族,你们报上我的名字即可。”
卢叙白并不知道寻安的身份,略显迟疑地望着他:“你是谁?”
凡能亲族掌兵者,除了手握实权的各路节度使和底蕴深厚的世家高门,便只有那些向大晏俯首称臣的异族首领,若寻安真的有兵马,那他的身份绝非一个护卫这么简单。
寻安已经大跨步往前走,又随手砍掉一匹马的缰绳。
马儿极其乖顺地舔食着他掌心递过来的食物,并没有发出声音。
“我叫晏寻安。”
一个被皇帝赏赐的姓氏。
他轻抚马鬃,回眸看向卢叙白,目光沉静如古井无波:“速速离去。若被崔潜察觉,你我皆难脱身。”
明月孤悬于天,清冷地洒落下来,映照在寻安高大挺拔的身躯上,竟隐隐透出一股睥睨的王者之气。
许多年之后,归隐山林的卢叙白偶然忆起这一幕,骤然醒悟。
或许早在那时,便已注定晏寻安此人将要成为割据一方的霸主。
然而此刻,卢叙白只是觉得寻安身份有些神秘,并没有过多猜测。
“你不随我们离开吗?”
“我要去郓州提前部署一下。”
寻安快步上马,最后凝望了一眼好似陷入甜睡的林雾知,道:“既然林姑娘不想让崔潜死,我总要帮她一把。”
“另外,你不许欺负林姑娘,平安把她交到裴湛的手中。”
除了起义军,恐怕也没人敢承担崔裴两大顶级世家的怒
火。寻安还是比较放心把林雾知交给卢叙白的。
说完这些话,他的腿夹了夹马腹,不再犹豫,不再回头,悄然远去,很快就消失在卢叙白视线之中。
卢叙白也不再等待,将林雾知打横抱起,步履沉稳地穿过幢幢树影。
他不敢低头多看。
虽然他早就悄悄看了一眼。
林雾知躺在他臂弯里,长睫低垂,安静得如同一尊沉睡的玉雕,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终于碰到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人,他那双惯于掌控笔墨的手却微微颤抖,似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人渐行渐远,将营地里的喧闹声远远地抛在身后。
运送物资马车隐匿在河岸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堆满了麻布与草料。
卢叙白和领头的男人对视一眼,便小心翼翼地将林雾知安置在软草铺就的车厢内,指尖于无意间触到她软白颈侧跳动的脉搏时,心弦霎时紧绷。
他深吸一口燥热的空气,道:“离开营地之后,我一路往东。”
男人粗声粗气:“卢都判,你果真要临阵脱逃,背负一生骂名吗?”
卢叙白跃上车辕,挥动缰绳,仰头望了一眼高悬的明月,确定了方向。
“我自幼丧父,全凭娘亲一人含辛茹苦将我抚养成人。如今我既不通晓兵法,亦不善征战,留在此地非但于事无补,反倒徒增险忧。倒不如早日返回洛京,侍奉母亲膝前,略尽人子孝道。”
这一番说辞看似冠冕堂皇,男人却是半个字也不相信。
卢叙白称得上范阳卢氏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才识出众,更兼胸怀大志。先是去了底层做官,了解民生百态,再是以弱书生体格奔赴战场,哀民生之艰,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成为一代名垂青史的治世能臣……偏偏此刻自毁前程。
虽然怀疑卢叙白的行为和躺在车厢里的那个女子有关,但男人只是倚仗范阳卢氏庇护的一介微末小官,并无置喙的资格,最终轻叹一声,扬鞭启程。
马车碌碌,碾碎月光与尘土,畅通无阻地离开了营地,朝着东方疾行。
卢叙白的目光骤然如鹰隼般锐利,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确定并无追兵前来,他缓缓放松,与男人分道扬镳后,又往东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缓缓勒紧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