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胳膊肘碰了下对方,“你怎么了?”
“我没事,”苏林小声说着,看了眼马馆长和那块牌匾,又低下了头,与其说是不想看,倒不如说有点神态恹恹的没兴致,掺着点渴望、失落,总之情绪很复杂。
闻慈想起苏林说自己爷爷是美术协会的,不会和这个美术馆有渊源吧?
不知道几十年前的美术馆是什么样的,总之现在萧条寂寥。
原本灰白色的外墙上刷满深红色的标语,他们跟着马馆长走进大门,往里一看,里面的小楼外墙也是一片红色,像是粉刷过很多次,白灰遮掩下,露出密密麻麻的浅红。
马馆长一边朗声介绍着,一边带头往里走。
“我们美术馆可是有很多优秀作品收藏的,都是符合咱们人民需要的、咱们工人农民阶级的优秀作品,以前那些臭知识分子的什么毒草画作啦,什么反映错误思想的画作啦,早就毁掉了。等大家进去,欣赏到的都是那些好的作品!”
走进小楼内,空旷的格局隐约能窥见旧时风貌,只是大变了很多。
四面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画作,有大有小,题材各不相同,但主题趋近,表现的都是新时代新社会的人们,马馆长把大家带到一幅格外大的画前,骄傲地拍了拍玻璃面。
“这是咱们的人民艺术家孙贺孙老先生画的,大家看看,多么漂亮!多么威武!”
这幅画画的是战士,烽火硝烟,钢枪伤疤,每个眼神里都透出坚毅和决然。
大家一看,纷纷叫好,马馆长神色愈发得意,大声道:“大家知道这用的是什么颜料吗?油画!这种东西以前都是外国人用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也能用!还能用得很好!”
墙上的画的确与水彩画明显不同,质感更厚重,更有体积感。
第66章纺织厂写生这是给女工们画像的?……
后头的成爱红听了,悄声问闻慈,“你昨天在百货大楼想买的颜料,就是画这个的?”
“是啊,”闻慈痴迷地望着这幅油画,说起来,虽然很多人喜欢水彩颜料扩散、融合、干燥后色彩的变化,但她其实更喜欢油画,浓郁鲜明,更符合她自己的喜好。
白华章看过来一眼,“你们两个看到油画颜料了?”
“是啊,但是可贵了,”成爱红想起这东西的价格还一阵心有余悸,右手比了个把,咂舌道:“一盒子就要八毛六,只有那么一丁点,而且还要工业券!”
白华章倒是颔首,“油画颜料用得少,的确不好买,你们俩在哪儿碰见的?”
“第二百货大楼,”成爱红道。
大家都在讨论这幅现在少见的油画,几人的议论声混在里面也不显眼。
马馆长一直介绍了两幅画,而后咳了两声,累了似的朝不远处招招手,“小刘,你来给大家介绍剩下的吧,”说着,便背着手后退两步,对火画师笑了笑。
“火画师要不要上楼喝杯水?”
这年头人不说“喝杯茶”,因为茶叶从59年开始就被划分为国家二类物资,市场少见。
火画师摇头道:“我在这里一起参观吧。”
马馆长便自己走了,背影慢慢悠悠,很有种自得的味道。
小刘走到人前,忽然“呀”了一声,“于同志?”
他语气惊喜,连带着大家也看过去,就看到一位独自站着的年轻女同志,白净清丽,辫子上的蓝丝巾搭在胸前,哪怕穿着棉袄,看着也比其他人婀娜一些。
于素红颔首,矜持地打了声招呼,“刘同志。”
小刘十分惊讶,“于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于素红道:“我考上了二影院的美工,这次是来参加培训的,”说着,又对面带疑惑的其他人轻声道:“我当美工以前,是美术馆的干事。”
马馆长显然不满意她跳槽,故意不搭理她,但没关系,小刘一向很讨好她。
小刘果然笑道:“哎哟,早知道有你在,馆长还叫我做介绍什么?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于素红微微一笑,“刘同志不要这么说。”
但等走到下一幅画前的时候,于素红就接替了小刘的位置,为大家介绍,她讲话清凌凌的悦耳,说起画的来历头头是道,别说,比背诵似的马馆长好多了。
大家都往前挤,闻慈也不急,等她们说完了,再溜达过去细细端详一番。
成爱红是公社搞宣传的,虽然也会拿颜料往墙上刷点画,但只会照葫芦画瓢,于素红说的什么“技法”啊“比例”的,她听不太懂,索性一直跟着闻慈。
至于白华章,来过美术馆多次,这些画早看过许多遍了,也不想和人挤。
闻慈走马观花般跟着人流走了一个大厅,大多数作品她不太感兴趣,但有几幅,看得出功底深厚、配色优美,她恨不得趴在玻璃上细细观察那些细微的笔触。
白华章注意到那几幅她看的时间格外长的画,面露微讶,却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