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窗一阵子,对彼此的画风都有了了解,丞闻对自己的风格是有信心的,但要是闻慈看不出来——他握紧拳头,有点紧张,这不是说明他太没个性了吗?
闻慈仔细瞅瞅几幅画,指向中间那幅白砖朱门的胡同油画,“这个?”
丞闻大为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一看就很像你啊,”闻慈觉得这很明显,“虽然画得是写实的镜像,但是并不是照相机似的逼真,反倒很重视情感表达——你是不是特意没画人像,想混淆大家的?”
之前丞闻的作品多是人像,不怎么画风景。
袁韶大笑,“你可说对了,他来得最早,把自己的画往那一放让大家猜!”
丞闻脸色微微泛红,但语气倒是愉悦,“算你有眼光。”
闻慈把每个人的画都对应上了,袁韶把她拉到自己的画边,这是临摹的伦勃朗的《浴女》,也是她最喜欢的伦勃朗的画作,她期待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巴洛克风格特别鲜明,”闻慈说。
袁韶可不想只听夸奖,她直接问:“缺点呢?你觉得哪些方面有欠缺?”
“唔,”闻慈细细看了看,这些同学没有听不进建议的,所以她也就坦率地开了口,“我觉得明暗关系上还差一些,虽然鲜明,但差了一点特殊——大家都临摹伦勃朗,但也要有自己的特点嘛。”
袁韶若有所思,退后两步,盯着自己的画细细地研究。
七个人互相评价品鉴,一直等到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大学食堂都是有国家补贴的,价格低廉,美院的食堂味道不算差,闻慈喝了口鸡蛋汤,被烫得一个哆嗦,赶紧放下汤碗,问大家,“你们听说裸体艺术讲座的事了吗?”
大家这才想起来,他们讨论这事的时候,闻慈还没来。
袁韶把消息跟闻慈细说了一遍,闻慈问:“我怎么听说后天就有人体绘画课?”
大家一愣,面面相觑,“难道是先画模特,然后再开讲座?”
一直等到周一上午上课,大家看着眼前的照片,哭笑不得。
“这就是大家的第一节人体绘画课,先临摹,”陈元年教授笑眯眯说着,对着照片说道:“画模特的人体,暂时还没到时候,但伟大的主席同志可以先画一画嘛。”
画室中间的照片,赫然是一张放大的主席游泳照。
七人各自拉了凳子找位置坐下,在大家还没开始画之前,陈元年教授背着手说道:“今天下午五点钟裸体艺术讲座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
岂止是他们知道,哪怕是校外,很多人都知道了。
陈元年教授笑眯眯道:“在我看来,诸君都是开明的学生,我们学美术的,最忌讳封闭俗套,这也不能画那也不能画,那我们还能画个什么?那艺术就要死掉了嘛。”
他转悠转悠,发现画室边上支了一堆画,好奇地翻开看了看。
“哦呦,这是你们画的?真不错啊。”
还没开始上课,陈元年教授挨个画看了看,看到最后那幅大的时,颇有些惊讶。
“这幅是谁画的?”他把那幅画拎出来。
闻慈回头看了眼举手,“是我。”
陈元年教授对闻慈印象很深刻,连连点头,“你这幅画得相当不错啊,故宫藻井?这景画得真好,画过人像吗?画得怎么样?”
闻慈想了想,客观道:“我好像人像画得更好一些。”
陈元年教授笑着说:“你们可以试着投投画报嘛,接触群众的意见,有利于我们成长。”
美术创作可是不能闭门造车的。
过了这节课,陈元年教授回到办公室时,经过郑副校长的办公室——他是油画系主任,在油画系有自己专门的办公室,侧头一看,门玻璃里他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呢。
教授敲了门进去,郑副校长放下报纸笑问:“刚下课回来?”
“我刚才上课,看到你学生画了幅故宫藻井画,画得相当不错啊,”陈元年和郑副校长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熟稔笑道:“照我看来,她完全称得上画家。”
“哦?”郑副校长有些意外。
说来也怪,闻慈之前和外贸部很熟悉,他以为会是个世故又老练的年轻人,但事实上,她对人际关系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哪怕对他这个导师,也是自然而然的,并无刻意讨好。
郑副校长平日工作很忙,每周会叫她来问问绘画和学业,闻慈也基本都没问题。
毕竟是自己这届唯一的学生,郑副校长也跟其他老师打听过闻慈的表现,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有天赋却不傲慢,聪慧却也赤诚,正是那种最讨老师和同学喜欢的孩子。
这是一个作风很成熟的学生,但是又存有天真,而画家是很需要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