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书房。
房中烧了炭火,勉强驱散身上寒意,唯独驱不散心中阴霾,沈巍眼神略沉。
沈槐为他斟茶,轻声开口打破沉寂:“国师大人他……”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陛下,有意召你入宫。”沈巍指尖微微泛白,握着温热的茶杯,艰难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过。他
心头紧然,顿了好半天才将残忍之言道清:“陛下之意是让你走你姑母之路,为妃亦为质。”
入宫?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沈槐双桃花眼透着清寒。
传言都说,那陛下是位少见的人物,生就一副俊美无俦的面容,爱江山更爱美人,嗜好歌舞享乐,权柄之术于他仿佛也只是玩乐的一环。
世人对他评分两极,有人厌他血统有异,德位不端,也有人赞他乱世止戈,可颂神明。
而今这样一位帝王却要召她入宫,无论为妃还是为质,想来都透出荒诞。
若为妃,她一个药罐子,自五岁那年的一场急病后,便再也未曾离过汤药,冬日里头连门都难出,大夫早已断言她活不过双十之数,奉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病损多陨,年岁已过及笄,又因着国公府登门退亲一事遭受颇多非议,于情于理,也不该是她入了陛下的眼。
若为质,弟弟沈枫年幼便露锋芒,习得父亲真传,身强体健,又身负将军府嫡子之任,比之她实为上上之选。
更何论将军府新丧,陛下却不顾姑母同夫,不体臣下之痛,就这般召她入宫,绝非临时兴起,定是有别的图谋。
而她身上能让一朝天子都生出觊觎之心的,会是什么?
是那觉醒的猎灵之力?还是那身世相关的浮屠密钥?
心口处的霜花印记像是预见了什么危险,微微发烫,悄然流转的力量替沈槐抚平心底因波云诡谲翻涌起的情绪。
她执壶的手稳稳当当,微微垂下眼睑,语气清冷而又坚定:“父亲,我不愿入宫。”
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父亲身陷皇权倾轧,弟弟年少冲动,而暗处,前朝余孽、梅花妖、心怀叵测的国公世子……
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摇摇欲坠的将军府,她不能入宫。
至少,现在不能,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入宫为妃为后?成为皇帝制衡父亲的质子?她身上的浮屠密钥被图谋?
哪一条她都不会选。
沈槐缓缓放下手中壶,抬眼看向父亲。
沈巍闻言,眉目紧锁,恍若一夜间苍老了十数岁。
“陛下心意已决,今日国师前来,也是为此。我以守孝为由,求陛下宽限了一年。”他看向女儿,言语间是身为人臣的无奈,也是身为人父的无能。
如若只有将军府,他作一家之主,大可痛下心来,为儿女拼杀搏出一条路来。可他身为三军之将,不能不顾他手中兵卒,不能不顾人臣之忠。
“父亲,未到选秀之年,陛下却无端生出召我入宫的心思,父亲想过为何吗?当真是因为体恤之意,还是另有所图?陛下是否仍未曾放弃追寻浮屠密钥?陛下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沈槐的声音很清,敲在沈巍的心上。
沈巍抬眼,恍然意识到,他的女儿经历了登门退婚的羞辱、母亲意外横死的悲恸、身世之谜的冲击,早已迅速成长,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他拳拳庇护于羽翼之下的稚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