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如斯,莫往为善。”
“那里四季如春,并不冷。”
“路途迢遥,风寒侵人。”
“无妨的。”
“非去不可?”
“自然。”
澹擎苍沉默下来。这段时日他政务繁忙,不能与她一同南下。
一缕阴暗妄念自心底浮升。何不以金笼玉阶锁伊人于深宫?金笼玉阶,锦衣玉食,从此她的世界只容他一人穿行。
只有这般,她才能永不与他分离。只要他想,他有一千种手段让她此生再不能跨出宫门半步。
然此念乍起即灭,如寒露消融于暖息。究是不忍为难云烟。
喜欢云烟,是想将她吞进肚肠又怕碰碎半分。是想放她自由又怕线轴脱手。喜欢她,是欢愉中饱含着痛苦的。此欢愉中裹挟痛楚之情,终令澹擎苍胸腔逸出长叹。
云烟南下不过几日,于澹擎苍而言,整座宫阙便似抽了脊梁,软塌塌悬在灰白天幕下。
澹擎苍溺身如山奏牍中,青灯残烬伴更漏,朱批墨痕在烛下晕作血色光轮。他拿命驱策自己,夜以继日处置政务。他唯有昼夜地熬,才能挤出时日南下寻她。
分离之苦,于他早已超越寻常眷恋,渐成蚀骨病痛。他无法医治愈发强烈的分离焦虑,只能将自己逼到极致,尽快处理完政务好去找她。
待他风尘仆仆赶到南边,已是柳絮扑面的时节。青绿湖畔烟波浩渺,他褪了龙袍玉冠,一身素青衫隐在垂杨影里。
远远望见魂牵梦萦的身影正俯身水湄,指尖拂过初绽的花,侧脸沐着暮春暖阳。
终于见着她,他久悬的心,终于沉沉落下,妥帖地安放在这一片春水软烟之间。
澹擎苍悄然走近,从袖中变出一支新折的白玉兰簪。云烟回眸,见是他:“你怎么也来了?”她声音带着初春湿意的轻柔。
他抬手为她簪花,指腹蹭过缎子似的发丝:“宫里的玉兰开了,总觉得该戴在你头上才不辜负。”
两人并立水边,看流云比伯,远山含黛,近舟欸乃,流云碧波。他握着她微凉的手放入掌心暖着,这片刻的相守温存,于他而言,已胜过人间万千。
她在他身侧,这方天地才称之为圆满。
回銮后,每每批阅奏章至夜半,澹擎苍习惯抬眼,便能看见云烟临窗执卷的侧影,连她书页翻动的窸窣声,都成了案头最熨帖的声音。
十年弹指过。
这十年,大昭王朝在澹擎苍的统治下,四海安澜,市廛繁华,正是一派“云苍盛世”气象。非苍昭盛世,而是云苍盛世。十年前,他力排众议,改了年号“苍昭”为“云苍”。
“苍”字是他,而“云”字,便是他心尖唯一系念之人,是嵌在帝国宏图里一笔挥之不去的旖旎私情。
这日云烟出宫闲逛,听见小贩夸赞今上明治。这十年间,他们日子好过了不少。
她莞尔。澹擎苍是比澹临更有治世才能的。原小说里,澹临创造了景昌盛世,而澹擎苍只用了十年,创造出来的云苍盛世已经超过了景昌盛世。
她咬下一口糖葫芦:“阿娘,回宫罢。”
云娘忙点头。云娘十年养尊处优,早把市井气洗成通身贵胄,谁还看得出她曾是欢场老鸨?
云烟回宫,澹擎苍立在阶前候她。
十年过去,岁月未曾折损他英俊面容分毫。三十八岁的澹擎苍立于阶前,身姿挺拔如松,眉骨英挺,依旧有天神般的威仪与俊朗。云烟看着他。
澹擎苍也看着她。时光对她似乎格外仁慈,不见纹路爬上眉梢眼角,清透皎然未曾沾染岁月风霜。她的年轻,愈发牵扯出澹擎苍心底深处隐秘的忧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