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翊从小没有母亲,父子之间谈感情,他就算心里明白那种爱深如湖海,也难免会有生疏的感觉。现如今奎木狼下落不明,他终于得了闲下来的时光,可一旦空闲下来,心里就真的空落落的。
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前意外在东市碰见罗斌大将军,他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拦住了大将军的去路。
他带着罗斌大将军在东市绕了一圈,为了竭力证明,自己离开了洛阳一样过得很好,他在这里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把这一切都打理得紧紧有条。他表现得友善又亲切,就好像他已经把所有的伤痛都忘了。
可他还是从罗斌大将军眼中看到了哀愁,他还是不经意间打破了一个碗,那一瞬间他心中涌起的愤怒,让他有片刻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罗斌大将军的眼神中,看到在他身上,一些伤害已经确切发生了,旁人看得清清楚楚,就算他再怎么隐藏都没有用。
别人的愧疚会触发他的创伤。
他该找谁去算账呢?他心中滔天的恨意从未消失。他知道这些中原人,并未把他当作真正的敌人,罗斌大将军仍把他当做一个受伤的孩子。
可这些善意使他恐惧,他恨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尤其是裴静。
他又花了很长的时间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整整一个冬天。天气冷的时候他会觉得心里也冷。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才像冬眠结束的小动物那样出来逛逛。
春天的时候,无论男女,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们这里的衣着装饰都非常繁多,尤其是成年之后,每个人身上都得带点首饰,上了年纪以后更是金银不离身。赫连翊贵为皇子,且又是极有可能称王的皇子,宫人们给他送来很多色彩斑斓的衣服,还有许多漂亮的首饰。
他也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很隆重,戴最昂贵的首饰,穿最漂亮的衣服,这样,就能遮盖许多伤疤。
春耕节,整个东市热闹非凡,入了夜,这些手艺工匠们,将波光粼粼的金银珠宝在桌上铺平散开,在灯火之下简直如银河在流动,两侧屋檐中央拉起一串彩灯,像五色的星星坠入人间。
周围什么人都有,做生意的,看热闹的,还有像他这样无事可做,出来闲逛的闲散人等。有一群波斯人在这里表演节目,于是赫连翊又被迫看了一堆人喷火和吞火剑,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火光朝天散去的一瞬间,天空在那一刻被照得明亮无比,有一种壮烈的激昂。
赫连翊刚刚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果然是春天来了,他每到春天心情就会变好。虽然当初在洛阳,裴静遇刺的记忆还是偶尔会从眼前一闪而过。但好在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多么难受。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眼前有人影一晃。
影子在人群中闪过,碰着了一位美丽少女的耳环,耳环一晃,人影也随之飞速一动。
赫连翊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他那一刻已经攥紧了拳头,那个人影在火光之后匆匆而过,留下的是一个背影,但是那个背影,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认得出来!
他隔着火光,久久地凝视着远处的人。他以为自己思考了很久,但那不过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因为才短短片刻的时间,他已经跳上了波斯人表演的台子,拎着表演者的后脖颈子,把卖艺人嘴里的火剑拔了出来。
卖艺人惊呆了,周围围观的群众也都看呆了,眼睁睁看着有人忽然精神失常,把卖艺的人给放倒,还抢走了表演的剑。
大家原地愣了几秒,忽然全都笑了起来。
那火剑还点着火,冒着黑烟,如同赫连翊此时的心情。他以为裴静已经死了,至少这辈子没想过再见面。但哪怕是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他心中汹涌的恨意,就会滔天卷起。
他根本就没空想别的,他发疯似的推开人群,拔剑就追,那人影见有人朝自己追过来,扭头就跑。
原本热闹的东市,一下子就变得混乱起来。赫连翊一路逆着人群穷追不舍,周围的人撞到路边摊的,摔倒的,尖叫的,一团混乱。
人群混乱之下将前路给堵住了,所有人都进退两难,赫连翊在后面大喊“站住”,前面的人却头也不回地朝前移动。
赫连翊杀气腾腾地拿剑猛追,眼看着就要追上那人。那人见被人群挡住路,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路旁卖羊肉面的桌子。
此人轻功上乘,往桌上一踏,踢飞一碗羊肉面,那面碗落在了身后那张桌子上,桌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两桌的食客四目相对,一时愣在原地。
赫连翊差一点砍到他,就差一点点,剑锋擦着他的裤腿划过,那人赫然回头,赫连翊看到他带着面具。
那是一个非常怪异的面具,青面獠牙的恶鬼,瞪着黢黑的眼睛,吐着红舌和獠牙,看不清面孔。赫连翊从没见过这种面具,但想来不是这里常见的东西。
不是这里常见的面具,那赫连翊就更恼火了。他一怒之下,一剑把桌子劈成了两半。
他怨气深重,虽然一剑没砍着,但掀飞的桌板连带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一滴没漏地全泼到了那人的裤腿上。
那人被烫着了,脚下明显一顿,一把扯过隔壁门前悬着的一块绸缎,拧成一团朝后扔过来,同时借力朝前窜去。
赫连翊眼前一闪,珠光宝气的绸缎就挂在了头上,顺带还遮住了三个路人,火剑上的火势瞬间点燃了绸缎,燃起一片火光。
他又气又恼,奋力扯下绸缎,就这短短的一间隔,前面的人已经跑出了好几米远,直奔东市出口而去。
赫连翊顾不得眼前的混乱,拨开人群就追。他铁了心要杀了那人,高桥特使教过的本事连想都没想,就使了出来。
他踩着桌子攥着檐廊,干脆跳上了屋顶,一路从屋顶追着人跑。一路还掀了不少瓦片,朝那人的方向猛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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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师傅:妈呀好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