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烽将状纸在公堂中复述:“肇历六十九年七月中,林家村共计五十三名壮丁,受征前往西境,至肇历七十二年三载间,由灵州至溱河西南,共计大小二十余次征战,最后于凌湖峰一役,五十三人尽数殉国。
“西境战况平复,捷报发往都城,然林家村数十英骨却久久未被接回,军功薄上更是不曾提及众人,林家村剩一百六十七名遗属,老无所依,幼无所养,数年来艰辛酸楚,却迟迟不见朝廷发下阵亡金。”
待将状纸内容复述完毕,虞烽深吸一气,问向虞开偃:“草民斗胆一问,大人在任渭水县令期间,可曾顾念过此事?”
虞烽不是要将所有矛头指向虞开偃,只是穷途末路,将唯一的指望放在他身上。
他深信自己父亲,能将此事善始善终。
阵亡金林家村可以不要,这些年两次面临灭顶之祸,他们也都这么相互扶持过来了,然而那些为了家国而奋血浴战的林家勇士,绝不能就这么被遗忘。
他要的不过是一纸认可,一个能让所有兄弟英名永留的凭证。
在座听堂的民众,皆是一脸迟滞。
他们所知道的、曾去西境奋战未归之人,都曾受过朝廷安抚,可为何独独林家村众一人未归,且被遗忘?
还是说这笔阵亡金,在下发时已被盘剥殆尽?
若真是如此,林家村众便不只是一个冤字了。
在堂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虞开偃。
他们同虞烽一样,在等虞开偃为此作答。
他们一直以为敬仰信从的父母官,此刻却看着案台上的状纸陷入长久的静默。
虞开偃将状纸内容看了数遍,当中年限,当中他曾多番打听过的爱子去向,竟无一不吻合。
纸张上化开的血迹,散成一团沉痛过往的映照。
曾与他决裂过后又义无反顾前往西境的爱子,是否也同林家村这五十三名殉国之士一般,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遥遥无望的等着家人将其接回故乡?
那根数年前已经断掉的线,此刻正立于堂下。
虞开偃抽回思绪,就着虞烽先前的问题回道:“当年西境战况持续数年,所征、所殉之士浩瀚如烟,朝廷虽倾尽其力安抚遗属,却难巨细无遗。
“你所诉之事,确系本官任职期间因私而生疏漏,数年来林家村众所受艰酸,本官亦是难辞其咎,为此,本官自会呈上请罪,余所请之事,本官亦会竭力弥补,不至让林家村九泉之下的英灵寒心。”
那句‘因私而生疏漏’中的‘私’为何?
在堂听案民众当中,不乏有知道虞开偃家中景况的,尤其是曾从渭水迁至州府的那些人当中。
他们低声议论……
“我若是记得没错,虞大人的独子便是那年去的西境。”
“当时且闹得很呢!”
“是啊,虞大人的独子最后也没能从西境回来。”
“中年丧子,且是独子,林家村当时若没闹,谁能顾念到这事儿?”
“大人何苦将所有罪责归咎到自己身上。”
“都是锥心之痛,大人自是能感情深受。”
这些议论悉数流进虞烽耳中,在旁人的感同深受当中,自己年少时的任性赌气,时隔多年再次化于利刃扎进心口。
他在堂上的逼问,无非就是想要否决掉心中猜忌。
是啊,父亲怎么可能没有找过自己?
现在呢?是不是该将曾被自己亲手抹去的埋骨之所告知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