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长久的沉默后,就在李婉莹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准备放弃离开时,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的声音,极其缓慢地飘了出来:
“……没什么。”
仅仅三个字,却像是耗尽了极大的气力。
李婉莹心中一动,鼓起勇气继续轻声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很久了吗?”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李婉莹耐心地等待着,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这不是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桥洞窝棚,而是她的办公室,她在等待一个迷途的学生开口。
也许是她这份异于常人的平静和耐心起了作用,也许是她身上没有流露出通常人们会有的厌恶和恐惧,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麻木的痛楚:“……家没了……老婆……跟有钱人跑了……什么都没了……哪里都一样……”
话语零碎,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李婉莹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一个被至亲之人背叛、心灰意冷、最终选择自我放逐的流浪汉形象,在她心中骤然清晰起来。
她脑海中立刻勾勒出一个故事:中年遭遇重大情感打击,失去一切,万念俱灰,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惩罚自己,也隔绝世界。
这一刻,物理上的恶臭、环境的脏乱似乎都在她感知里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源自她教师和母亲身份的同情与怜悯。
她看着他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影,想到他实际年龄可能并不像外表那么苍老,更是心中一酸。
她丰满的胸脯微微起伏,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怜悯与温柔。
“……”李婉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语言在此刻的极端困境前都显得苍白。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这句话她说得自己都有些无力,但她真心希望如此。
想了想,从钱包里拿出一些现金。
“这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买点……吃的也好。”她不敢说“买件新衣服”或者“找个地方住”,怕刺痛对方。
做完这些,她知道自己不该再打扰。“我……我先走了。再次谢谢你。你……多保重。”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阴影和自我世界里的身影,心情复杂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坐上出租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却再也无法让她感到往日的宁静。
那个桥洞下的阴影,那个沙哑麻木的声音,那双瞬间锐利又迅速湮灭的眼睛,以及那句“老婆跟有钱人跑了”所带来的悲剧色彩,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她曲线优美的身体靠在车座里,第一次对自家温暖整洁的公寓和等待她的家人,生出一种近乎愧疚的感恩。
从那天起,李婉莹上下班的路线悄然改变了。
她不再刻意避开那个桥洞,反而每天都会特意从那里经过。
有时是早上多买的一份还热乎的包子豆浆,有时是下班后带来的面包、矿泉水或者一份廉价的盒饭,她会用干净的袋子装好,远远地放在那块相对干净的水泥台上。
她并不总是能遇到他,有时能看见他迟缓地收走,有时东西会原封不动地在那里放很久。
她不再试图强行与他交流,只是保持着一种沉默的、有距离的关怀。
这位在学校里严厉权威、在家温柔贤淑的女班主任,内心那处柔软的善地被深深触动,将她与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悄悄地连接了起来。
她成熟丰腴的身影,成了老石荒芜世界里一个定期出现、却又保持距离的模糊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