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吟肩上松松散散地披着件白袍,长发未束,连鞋子都没穿就急着出来了,看到阶下站着的沈樾之才缓了面色。
他走到两人面前,颇为凝重地道:“三界出事了。”
沈樾之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僵在了脸上,听贺吟解释道:“我收到祈愿,从昨夜开始,忽然有很多人说出现了邪祟,请求我解决此事……裴渊,你应该也收到了吧?”
“是,我此来主要也是想与神君商议此事。”
仙界灵山之巅,本应澄净的冷泉忽然涌现腥气,泉水浑浊如血,滋生出狰狞怪影。邪祟不知从何处投生,日夜嘶吼,撕咬过路仙人,甚至化形窜入仙宫。许多仙将出手,却都压不下这怪影。
人间更是惨烈。城镇之间,无端有怨气聚拢,迷雾一旦笼罩,百姓便陷入幻象。夜半时分,还有枯骨自地底爬起,披着生前模样的皮囊,呼唤亲眷名字,勾得一家老小以泪相迎,下一瞬却化作尸鬼吞食血肉。短短一夜,死了上千人。
魔界也未能幸免。魔宫附近的赤地大漠,戾风横卷,风中夹裹着被压制千年的阴魂。那风声恍若哭笑,吹过魔修耳边,逼得他们心智失守,互相残杀。更有魔兵夜里梦魇不醒,直接在梦中便咽了气,实在离奇。
邪祟怨气,本该各有归处,却在此时同起作乱,似是蛰伏已久的猎人,终于开始在此刻收网。
“怎么会这样?”沈樾之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天帝是不是真的疯了?”
裴渊摇了摇头,“目前还不好说这些事是不是和天帝相关,只是三界一起乱了,光凭仙界的力量是不够的,恐怕还要请神君出手才行。”
“这是刻意为之。”贺吟抬眼,眸光沉冷,“有人在布极大的局,请君入瓮。”
“神君自可从容再作思量,但我为武将,肩挑守土安界之责,不得不即刻启程,除祟平乱。”裴渊向贺吟一拜,再起身时,身上已是尽披银甲,“这是渊职责所在。二位,告辞。”
待裴渊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时,贺吟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樾之,我……”
“我知道,你应该去。”沈樾之上前为他整了整凌乱的领口,“只是,你想自己去吗?”
“樾之,这些是信徒对我的祈愿,亦是我的因果。我的神力原本就带有净化之效,清除邪祟之事,我一个人去足以。”贺吟一顿,“更何况,你现在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若是与你同行,我怕会再遭黑手。”
沈樾之笑着点头,“嗯,我会在蓬莱仙洲等你回来的。”
贺吟也没想到沈樾之这回会答应的这般干脆,一时间也是愣在了原地。
沈樾之朝他眨了眨眼,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传音法器,玩笑里带着几分真心:“要时不时同我传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明白了吗?若是我用这东西联系不到你,我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樾之……”
沈樾之攥着传音法器,在贺吟胸口处轻轻推了一下,用眼神告诉他——“去吧”。
“我会在此处以阵法隐匿气息,不出蓬莱没人能感受到你身在何处……樾之,我会尽快回来的。”话音落地,贺吟也转瞬没了踪影。
贺吟的身影刚没入天际,天色便骤然暗沉下来。风起得急,方才还温顺的云层,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雨点猝不及防砸落。
雨又急又冷,打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斜风里带着寒凉的气息。一扇窗内,沈樾之怔怔望着灰濛濛的天幕,心口被这场雨压得发闷。
沈樾之清楚地知道,贺吟不愿同他一起去,是担心那些邪祟极凶极险,会伤了他。这么痛快地放人离去,是因为他也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回溯未能救回全族的遗憾还留在沈樾之心中,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再来一回……但他已经想好了,下回再行回溯之术,他不会再提前告诉任何人。
想来不仅桐伯会极力阻止,贺吟也会因为担心会制止他。
他能理解这些人的好意,然,有些事,是需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
雨丝顺着窗子飘洒在沈樾之的脸上,他兀自出神着,不知头上何时遮了一把伞。
“小郎君,你看着怎么怪伤心的。”
沈樾之抬起眼,对上一双绿琉璃似的瞳仁。
定睛一看,是个穿着墨色夜行衣的少女,她梳着两个尖尖发髻,形似猫耳。沈樾之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来了,这人他是曾见过的。
初见时她穿着粉色襦裙,与现在这一身酷飒打扮差别很大,因此沈樾之没能马上认出来。
那时候,她在一块无字碑前同墓主说话,字里行间都能听出来对墓主的爱慕之意……后来贺吟告诉他,少女的名字叫妙妙,可能曾是某位先辈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