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刚领通知书。”
“如果你妈妈知道,一定非常骄傲。”
良久的沉默之后,梁蜚听见一句尾音带着哽咽的:“节哀。”
我是直到这一刻才抬头的。
我很恶毒,很恶毒地想知道“节哀”的“哀”是什么“哀”。
很恶毒地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暴雨天气报警抓自己亲生父亲的我更惨的人吗?
而后,我看到了那个一身黑的男生。
他很白,显得身上的黑似墨、也像这暴雨天让人喘不过气,整个人,透着一种安静的颓丧。
下个瞬间,视线对上。
男生抬眸,目光清淡。
我努力地把腿贴着椅子,我的脚掌脏得要命,我想把自己藏起来,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到只穿了一只鞋。
大概是察觉他在看自己,警察轻叹口气说:“跟你一样大的女孩子,报警抓了自己家暴的父亲,也是个勇敢的小战士呢。”
我的眼眶又发热,心里想的是,我不是勇敢的小战士,我只是个保护不了妈妈的胆小鬼。
眼角余光瞥见,警察搬起一个纸箱交到他手上:“我们前段时间搬办公室,收拾出以前赵队在这当所长留下的工作笔记,想来想去,还是给你留个纪念……”
男生的声音,始终没有半分起伏,在我看来,已经冷静到冷血的地步:“谢谢阿姨。”
可在他转身的瞬间,我却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直到他转身离开,那双通红的眼睛,还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在这个暴雨天气,我们相遇。
我是为了报案救自己的妈妈。
他是为了来领回妈妈的遗物。
可我却在他出现的第一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
对不起。
我在心里,看着那双快要流泪的眼睛说。
派出所的门再次被推开。
我抬头,只见刚才离开的男生手里拎着袋子,走了进来。
他走到我的面前,但我并不认为他是找我的,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
“同学。”
“我吗?”
我猜,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呆,脑袋里仍充斥吼叫、痛哭和拳头砸在身上的声音,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处在惊恐之中。
男生点头,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
我的手脚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了。
他递给我,我接过来,不明所以,麻木而机械。
而后看到,里面是一双崭新的拖鞋。
淡蓝色的、带着明黄色海星和深蓝色鲸鱼,干干净净的拖鞋。
极力忍着哭的眼睛,突然就变得酸涩。
我嘴唇紧紧抿着,因为愧疚,不知所措。
我抬起头,外面的雨明明没有停,他的身上却仿佛笼罩着大片大片的日光。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他的身上都带着这片日光。
站在我的回忆里,站在我慌张无措的十六岁,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