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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成心面上还维持着无动于衷的表情。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座遗忘多年的高楼正在静静地分崩离析,砖石瓦砾像雨一般后知后觉地砸了下来。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应该说——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高一那年的运动会,蒋成心很不幸地抽签抽中了男子三千米的比赛。
他还记得,那时候已经将近十月中旬,气温确是一反常态地蹿升到三十八度。正午的日头十分毒辣,把一阵秋雨送来的凉气给尽数驱尽了。
塑胶跑道在视野中被高温蒸腾到膨胀变形,穿着一件运动背心在外头走两步,不出十分钟,前胸后背都会被汗浸出一片阴影来。
除了参赛的选手以外,所有人几乎都待在操场的帐篷和榕树底下乘凉,不愿意踏入这片足以晒伤人的烈日底下。
蒋成心本来就是易出汗的体质,就站在草坪上点名的一小会儿功夫,脑门上冒出的汗已经将前额浸湿了。
听到裁判报了许绍的名字,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那个站在帐篷阴影底下的同班同学。
许绍低着头,身上还穿着那件校服衬衫,脸色透着淡淡的青,袖管空荡荡的,露出一截细杆似的苍白手臂。
其实本来跑三千米的是另一个男生,但最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是由许绍顶替了上去。
蒋成心攥起衣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回头看了一下校园义卖摊的方向。
梁以遥逆着光站在一把硕大的遮阳伞底下,侧着头听站在他身边的老师说话,高而修长的身影很显眼。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那人的五官早已被糊成一团黝黑不清的影子,蒋成心还是能一眼辨认出他模糊而端正的轮廓。
他看了一眼之后就胆战心惊地扭过头去,生怕那人生了一双千里眼,隔着大老远就能望穿自己的心思。
等蒋成心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把空瓶子嘎吱一声扭成麻花时,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四周张望了一下,却只看见许绍重新低下去的头,并未来得及捕捉那人脸上的神情。
不过发令枪响起之后,蒋成心就再也没有心思关注比赛以外的事了。
他优势是短跑,所以前三圈一直处于整个小组的领先位置。
但从第四圈开始,他的步伐渐渐地慢下来,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提不起劲儿,连呼吸好像都扯着肺管子,每喘一口气胸腔都好像被火钳子烫了一样,辣烫辣烫的。
跑到最后几圈,操场上就只剩下他、许绍还有一个小胖子还没冲线了。
蒋成心还差一圈,许绍和另一个小胖子还差两圈。
就在蒋成心意识溃散,全凭惯性支撑着自己向前跑的时候,身后猛然传来一阵“砰”地巨响——
他喘着粗气回过头,看见那小胖子和许绍竟然一个绊子失足撞在了一起,小胖子正一边哀叫一边瘫在地上,而许绍则是将自己蜷成一团,似乎是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渐渐的,场外围观的同学涌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合力将两个人扶了起来。
蒋成心愣愣地站在原地大喘着气,连胸脯的起伏都不能自已。
他看见梁以遥带着学生会的人来了,一边有条理地疏散不明就里看热闹的人群,一边蹲下来低声询问伤员的情况。
还看见那人当着众人的面,将许绍的手臂握在自己手里,甚至不由分说地把他背了起来,被一群人前簇后拥去了医务室。
“那个谁!!不要看热闹了!!还有个两百米就跑完了!!加把劲!!别停下!!”
裁判在终点处向蒋成心吹了声哨,暴着嗓子吼道。
蒋成心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深吸了几口气,继续跌跌撞撞地跑完他剩下的两百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梁以遥把许绍背起来的一瞬间,许绍似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