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可知,刻意将自己独留于牢房的封氏嫡长子封仁并不像他任何一个从属所构想般,在计算无瑕的策谋——
不过在垂眸,凝视手里金簪。
凝了许久,横陈掌中血迹斑驳,也难以分辨何处清正又有哪块污浊,反叫他腕骨微动,冰冷的簪尖无意识就已抵上自己颈间跳动的脉搏,却不巧,顷刻间他听见众人回返。
“错了。”
低不可闻得,封仁喉间逸出一声极轻、却似耗尽全身气力般的喟叹,复又将金簪放下,滑入袖中藏起。
而后阖眼将满眼绛色血网,竭力按回,正如他更换袍衫理整衣冠将周身诸多伤处一一盖住一般,重新睁开时,目光落向那一个个前来复命的下属。
所幸他们还真在地牢中多救出几条性命,没有枉造杀孽。
“此间事了,”封仁开口,念出下句命令,声调平直寂如枯井,“准备面圣。”
依旧,无波无澜。
……
……
封义从来没有他长兄的气度。
自从被救后,他一连几日都被赐住在长兄屋中养伤,目光扫过屋内摆设——柏木塌、楠木架,博山炉内焚着老山檀。
除了一抹萦绕不散陈年松烟墨的苦涩,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他这位嫡长兄屋中陈设与他在豫州老宅的居所“一摸一样”。
“阿义乃我幼弟,凡我有的,一模一样均不可缺于他。”
——好个温良兄长,昔日的承诺响于封义耳边。
是,只要封仁在,他这位嫡长兄的确从未失信。
可封义满心满眼却照不进他这长兄的光,反而嫉恨得愈发牙痒起来,齿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摩擦声。
真像野狗磨牙。
而浑身被缠满疗伤的绷带,兄长吩咐那些人为他疗伤的好意,比地牢中的镣铐,更活像拴狗的链子。
绑着他,让这些“一摸一样”的恩赐,不断不断地扎入他的骨血,用那些善意的明光灼烧着他所有阴暗的不甘。
封义想起封仁将他救出死牢那日,连那日被从死牢拖出,他这嫡亲兄长竟也让属下把自己打得与他这替身一般血肉淋漓!
他封仁品格,自皎皎如日月恒悬天上。
可为何?!
为何连一次……一次让他封义把这烂命燃尽、换来封仁哪怕一丝承情、一丝亏欠的机会,都要被碾得粉碎?!
偏要他活着!
永永远远、卑贱地活在明光下的阴霾里,做他唯一甚至最不堪的污点!这念头,比身上任何一道伤都更噬心蚀骨!
封仁数日未归,封义终是不耐地要把他的狗链摘了,他抄起将屋内唯一一方不一样的姚河石砚砸了。
“好啊,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谁耐烦练你这些烂字!”
嘶吼从喉间爆开,带着某种毁灭的快意,他放任自己绝不像长兄般咆哮、发泄,顺道把身上的绷带也全数撕开。
只是很快纷沓的脚步声冲进屋内。
侍从婢子目光警惕地扫视一地狼藉,更紧盯着他这位被长公子“珍重”吩咐要“照顾好”的麻烦人物,生怕他伤了自己——或毁了更多东西。
而就在这混乱的刹那,洞开的房门外,庭院深处,一个甜腻到不该熟悉,却偏偏耳熟的女声,突然穿透嘈杂,钻进他耳朵。
“封长公子,可是住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