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阳公主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色圆润甜美,口齿清亮明晰,即便此刻声音不大不小,所述之言也恰好能被在场的每一个人清楚听到。
“郑寺卿方才说他观得天象有异,又说我需释回避讳,但天师府的地位远不如宗正寺,遂特地漏夜赶来,要接我去崇玄署呢。”
对面的郑大人简直要给她跪下了,“韶阳公主慎言!臣可从未说过什么地位不地位的荒唐浑话,在场众人皆可明证!”
祈冉冉‘哦’了一声,“那约摸是我误会郑大人了。”
她微垂下头,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自己的衣袖,似是十分不好意思,
“因为大人说我需要辟邪,却又不许我待在最为至尊至净的天师府,而是舍近求远,迁到崇玄署里去。我便下意识以为郑大人和你们程少卿一样,早就看不惯天师府了呢。”
说着又抿唇笑笑,葡萄眼轻轻一眨,极为天真无辜道:
“对了,那位程少卿前几日是不是还请郑大人吃酒来着?我那日恰巧在隔壁,隐约听见你们好像在说什么喻长风居高自……”
“天师大人!”
郑大人登时眼皮一跳,忙不迭开口打断祈冉冉,转而又敛袖拱手,冲着喻长风恭顺行了一礼,
“下官今日本就是承皇后娘娘懿旨奉令承教的,对天师府绝无半分不敬之心。只是或许时辰不对,行事安排又有所纰漏,这才凭白造成了此等误会。明日早朝之后,下官自会携程少卿亲登天师府赔礼致歉,还望天师大人莫要与宗正寺生出嫌隙。”
他顿了一顿,余光窥见祈冉冉胜券在握的笃定笑容,又瞥一眼那二人相亲相近的融洽姿态,心中略一掂量,很快做出抉择,
“至于韶阳公主静养避讳一事,公主与天师大人夫妻一体,待在天师府内自然更为妥当,下官这就告辞。”
言罢躬身敛袍,引着随行的禁军便要离去。
“等等。”
喻长风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
他身量本就生得崇伟,又始终站在台阶上,此刻于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仰视里徐徐沉眸,深重的压迫感几乎登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大批人马撤退的动作迅速止住。
瞬刻蔓延开来的灭顶沉默里,天师大人薄唇轻启,淡淡道出第二句话,
“公主的手腕,谁伤的。”
队伍最前的禁军统领立时折返,单膝拱手跪地,厚重甲胄‘轰’得于地面磕砸出一小片飞扬尘土,
“是卑职失手误伤了公主,请天师大人恕罪。”
喻长风没说话,冷漠地垂眼看过去。
他鲜少会这般高高在上地俯视旁人,如今郁郁落目,极黑的瞳孔较之平日愈发显得幽邃,像是阒然晦暗的无底深渊,没有丝毫人气儿,只让人觉得又冷又沉。
禁军统领一咬牙,“卑职知罪!明日卑职会在菜市口自请四十军棍,还望韶阳公主海涵!”
内廷的禁军到底还是在天子眼前做事的,见缝插针讲几句喻天师的坏话简直易如反掌。
祈冉冉也没料到喻长风竟会将对宗正寺的气‘借题发挥’地撒到禁军头上,心下抱怨他不懂人情世故的同时,又忙不迭站出来替他打圆场,“禁军代表的是皇家颜面,菜市口就不必了。”
她一面猛拽喻长风的衣袖,一面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行了行了,快走吧快走吧。”
***
直至黑压压的人群尽数退出十里开外,喻长风才终于撩着眼皮看向她,
“还拽?手不要了?”
他将自己的衣袖从祈冉冉手中抽出来,语气不冷不热,
“懂提前给恕己递消息,不懂收着力道甩鞭子?”
祈冉冉拉长调子‘唔’了一声,掩耳盗铃地将马鞭往身后藏了藏,“脾气上来了没忍住。”
说着又歪过脑袋冲他笑,颊边酒窝向下一陷,乖得不得了,“你也知道的,我一气起来就很难保持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