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把刀,刀锋熠熠锐利,半截因为她用力不当割破手掌,半截径直没入他的身体里。
褚承言喉头颤动,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他不知就里,却也明白祈冉冉眼中的杀意不似作假,强提着一口气将人推开,转头就要向外跑。
祈冉冉却不愿意放过他,她无视自己被划烂的掌心,两步追上去,一手拽住他的头发,另一手反持匕首,刀锋向下,咬牙用力一送——
噗呲!
利刃陷入皮肉的声音在寂静内室里被无限放大,这一次,她终于将刃首深深插。进了褚承言的心口。
……
仿佛凭空被人蒙了个罩子,四下里一瞬间安静极了,祈冉冉大口喘着气,囫囵向后跌坐在地上。
掌心流血疼得厉害,双臂也因为力竭而止不住地簌簌颤抖,然心头的位置却鼓胀一片,其中情绪激荡汹涌,叫嚣着要沸腾起来。
原来亲自手刃狼心狗肺之人。
——竟是如此痛快。
***
子时二刻,俞若青与俞姨母搭乘褚府马车悄然离府,过隆北大街时换车改道,就此顺利出城。
丑时一刻,褚府门外的察事听子惯例巡视,但见寝屋之内暗香浮动,烛光摇曳,隐有人影晃动纠缠,遂无声淬了一口,重新潜回夜色之中。
卯时三刻,喻长风掀被坐起,二指捏捏眉心,只觉那双木然望了一整宿天花板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其中血丝密布,钝钝泛着酸痛。
他干脆下了榻,拣起条帕子没入面盆,待到锦帕浑然浸润,便拧至半湿,折成三折,搭到自己眼睛上。
须臾,锦帕几至干透,他取下帕子,随手扔进面盆里,于水花四溅的刺耳响动中沉默回身,下一瞬却蓦地愣在原地。
面盆前侧便是铜镜,一片破晓迷蒙的浓白光线里,喻长风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透过锃亮的镜面,清晰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挣扎与不甘。
他突然就笑了,唇角无声向上一扯,周身寒萧似冰,唯有喉头几度滚动。
——好,真是好样的。
……
巳时二刻,天师府所有车马束装就道,喻长风敛袍过殿门,正巧听见一旁的恕己小声嘟囔,
“公主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出发吗?”
他被这话引得眉眼微动,脚下却没停,一路行至山门外,临上马车前才忽地顿住,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像和自己较劲似的,身躯微向后偏,明显是个想转头瞧一眼的架势,然脖颈却犹然坚定持立,始终僵滞着不肯回首。
又过一刻,便连晚到的元秋白都面色古怪地上了马车,喻长风双眼轻阖,终于抬手撩起车帘——
一抹曦光就在此刻狡黠落下,光影渐移,仿佛拉慢了时间。
他没料到会在自己的马车里看见祈冉冉。
几乎在意识回笼的一瞬间,他难得安生了两日的手臂忽地再次泛起熟悉的灼烧感,疼痛敲骨剥髓,突突刺激着他的脑袋,可此时此刻,他却莫名在这雕肝镂肾的痛苦里感受到了一股陌生又怪异的愉悦情绪。
喻长风垂下眼,胸膛不甚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祈冉冉没觉察,手里捏着块酥到掉渣的点心尤自啃得欢实,半晌,见他一直站着不动,眉头应时一蹙,旋即不满地开始催他,
“你快上来呀,还有,帘子放下,晃眼睛。”
她嘟嘟囔囔的,语气也是带着怨怪的娇娇气气,仿佛此番出行是他占了她天大的便宜,而非她与他的各取所需。
喻长风清醒意识到自己该在此刻请她下车了,带她偷偷离京这事甫一开始便颇具未形之患,且不论郑皇后与喻氏宗老本就是个潜在的大麻烦,只看祈冉冉如今又与褚承言故态复萌地纠缠不休,她朝秦暮楚在先,他自然也不必再担着风险与她继续交易。
手臂更疼了,钻心蚀骨的痛感伴着祈冉冉的声音一同涌向他。
“天师大人?我们出发吧?”
——拒绝她,就在这个当口,直截了当地回绝她的要求。
喻长风抬起眼,长袍之下五指紧攥,凸起的青筋一如迟缓解冻的冰封河川,一条条喧嚣流淌过他的血脉,
“祈冉冉。”
他硬声道:
“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