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要我说,还是……”
“可以。”李稷打断他,直勾勾看着容玉,“那就有劳夫人了。”
*
当天,来运卸任“书童”一职,从全能家仆变成门外小厮。用完晚膳,容玉在书案前研墨,先问李稷:“春闱科考,涉及《四书》《五经》、策问、八股,这些科目,你都准备哪些了?”
“我是什么德行,夫人都知道了,何必再考我?”李稷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案,这下是装都不装了。
容玉也不恼,淡淡道:“所以,你先前都是骗我的?”
“嗯。”
“为何?”
“怕你嫌弃我呗。”
容玉手一顿,墨汁微凝,她抬头看向李稷,见得他目光专注,双眼仍是那样亮,叫人不敢多看。
她闪开目光:“成为举人,方有资格参加春闱,你既能走到这一步,可见并非是没有学问的人。”
容玉来前已打听过,李稷自幼聪慧,曾入宫伴读,十六岁便考得了举人身份,奈何年岁长起来后,越发地不成器,学问一块,一荒废便是数年。
“年少命好,侥幸而已。”李稷语气悠哉,仿佛压根不拿以前的那点成就当回事。
“少年成名,自然是老天眷顾,可若只知受天之赐,不知受人之教,岂不成了那《伤仲永》里的方家子?”
李稷失笑,权当她是夸他天赋异禀,道:“夫人为何要来陪我备考?母亲吩咐的?”
容玉原本也不打算透露私心,便顺势应了声“嗯”。
“我荒废多年,如今温书,费劲得很,夫人可要有所准备。”
“奢入俭难,俭入奢易。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倒不是这个,只是多年不看书,如今一见那满篇的蝌蚪,我便头痛不已。”
容玉狐疑地盯他一眼,没上当:“若是头痛,那些话本又是如何看的?”
“没看,来运念的。”李稷仰起脸,桃花眼黑白分明,含着期盼,“夫人要我看《四书》《五经》,可也愿念一篇给我听?”
容玉疑信参半,不过,念一篇文章也不算多大的事,要是能堵住他那些心眼子,也不是不可为。她放下墨条,拿来那本《十三经注疏》,翻开一篇《礼记》,念与他听。
春夜寂静,后罩房的一爿屋舍里,灯火昏黄,墨香氤氲。容玉声似珠玉,一颗颗落进李稷耳里,滚入心间,似甘霖浇灌在旷野上,嫩芽挤开土壤,开满山花。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容玉执书念文,忽感目光如炬,用余光一瞄,果然是李稷在看她。他看人时总是很专注,睫毛纤长,瞳仁清亮,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莫名使人羞赧。
容玉转了个身,待转回来,发现李稷还是在看她,眼神也半分没变。她忽然念不下去,收起书,抿了抿唇,道:“先念这么多。你能记下多少?”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李稷一口气背完,问容玉:“可有错?”
容玉已然愣住,道:“没……没有。”
“那夫人赏我吗?”
“什么?”
“夫人念得认真,我也背得辛苦,总该得个奖赏吧?”李稷笑笑,满脸理所应当。
“那你要什么?”容玉无奈。
李稷眼珠一转,缓缓道:“今夜月明风清,就赏……我回主屋歇一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