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阮家定了爵,先祖也按朝廷吩咐领了赏,安安分分挑个地方建了如今的阮府。
“六里半……”阮玉山想了想,又问,“俶海到林子有多远?”
俶海并不是海,而是一片位于红州境内的巨大湖泊,湖水连着陵江和红州的护城黑河,湖底生长着红州独有的珊瑚丛,水质似海,才取名俶海。
“鬼头林在红州内沿,俶海很近了。”云岫说着,目光一凛,“您……”
阮玉山语气平静:“府里剩下那帮老东西,该收拾的收拾了,该打点的打点了,废不废旧制只是一张纸的事。钱他们收了,即便我不出声,活祭一事此后也没人敢再提。只要我在一天,此事便兴不起来。想必阮峙也清楚,所以他死也只挑了鬼头林门口死,为的只是不让我动这个地方。”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不动就不动吧!在鬼头林外,开渠引水,修一条护林河,把这地方给我隔出来,生生世世地隔出来。没我的命令,不许修桥搭路,更不许任何人踏入。从此以后,这里就是红州禁地。阮峙要守着它,就永远在这儿守着它。”
他说完,漠然地瞥了前方的尸体最后一眼,果断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府邸去,身上漆黑厚重的大氅在狂风中摆动着衣角:“即日起找人量路画图,把俶海的水引过来,尽早完工。”
开渠修堤不是上下两嘴一张就能见到成果的事,冬备春工,从定长定坡,到确定水位,再到引水分流,阮玉山紧赶慢赶才赶在枯水期结束前做好了所有准备事宜。
当红州第一注来自俶海的水流引入石渠时,钟离四在穿花洞府亲手种下的第一株桃花也发芽了。
他睡在院中那把吱呀响的摇椅上,从嗅到一股隐秘的花香时开始苏醒。
墙角那支月季开花了。
这是钟离四第一次在笼子外迎来一个春天。
阮玉山走后他便学着在院子的花圃里种树,钟离善夜给他移栽了一些树苗,他又自己埋了些种子,在地里乱七八糟地种着,钟离善夜听他的动静说他种得不对,他知道也不改。
等阮玉山回来再改吧!
钟离四心想,再乱的花再乱的树,阮玉山回来了,总有法子把它们修整得规规矩矩。
如果自己什么都做了,阮玉山回来干什么?他得找些事情给阮玉山忙活忙活。
于是钟离四花圃里的灌木花丛长得高低错落,横七竖八,毫无观赏性可言:两株月季之间长着一颗白菜,梨树和橘树之间又搭着一架子佛手,月季和梨树之间种着一片小葱。
他从椅子上起身,听见身下的摇椅跟随他的动作发出了干涩缓慢的摇动声,这不由得引他回头看了一眼。
钟离四总觉得自从阮玉山离开的前一夜,这椅子被他掀翻倒地后,便出了故障,像个摔了一跤的老骨头,再不复从前的灵活。
阮玉山离开的这三个月里他时常想亲自动手检查检查,可临到头了又觉得椅子发出这样的声响很有意思。每响一次,他就会想起阮玉山离开前的那个夜晚,静谧又热烈。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把阮玉山连人带椅子一起掀翻——他的脾气就是那么坏。
但钟离四不会再跑去钟离善夜的院子了。
他应该会抓紧一切阮玉山离开前的时间多和阮玉山待在一块儿。
钟离四走到月季前,摸了摸月季,又顿下身摸了摸茂盛的小葱。
原来春天如此鲜活,有如此多的颜色。
钟离四不免在心里遗憾,他同阮玉山针锋相对地度过了一个枯黄的深秋,又相濡以沫过完了一个雪白的冬天,却错过了他从未见识过的鲜艳的孟春。
夏天吧。钟离四暗暗决定,夏天阮玉山还不回来,他就去红州找他。
阮玉山不肯告诉他红州在哪儿,问钟离善夜,对方也不说,钟离四知道,这是阮玉山特地给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不许他出门乱跑。
这里的人不说,他总会问,只要下了山,他有手有脚,还怕找不到一个红州?
他又不捣乱,他只去看一眼阮玉山。
看一眼就回来。
他一面想,一面往土里浇水。
正浇着,外头有小厮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