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这棵树,他总是想起阮招尸体把他绊倒在门口的那个深夜,想起他抱着阮招的那些天,屋子里只回荡着自己呼吸声的无尽寂静。
后来阮招醒了,问钟离善夜自己怎么在他的房间,钟离善夜只是笑着说:“招儿,你睡了很长的一觉。”
这一觉长得足够让阮招信服,因为自打醒来之后,他的玄气增长总是突飞猛进,犹如神助。
阮招对钟离善夜的话深信不疑,是自己的骨珠在突破四阶境界,而他的身体尚且年幼无法适应,才导致自己沉睡一年,也因此他的玄力才能在醒来后如此迅速精进。
只有钟离善夜知道,那是上百颗妖物器灵献祭的结果。
可钟离善夜忘了自己是天神行走在世间的法眼,他漆黑了四百年的世界第一次看见光亮是在救活阮招以后。
被上百颗大妖器灵献祭的阮招在钟离善夜的眼前变作了一团恶劣的鬼火,从里到外散发着令他恶寒的气息。
最要紧的是,天神授予他的神息让他每时每刻都本能地想要将阮招杀死。
那两年阮招在他身边的每一刻他都在挣扎,他感受阮招的呼吸像感受一个怪物,纵使他知道阮招还是那个阮招,可妖灵反噬的怨气、天神残留的本能、阮招与他的过往,种种因素和冲突,让他没有一刻不在痛苦。
终于,他的痛苦和对阮招的恶意像涓涓细流一样不断表露在平日相处的时候。
阮招下山历练,负伤回来,他一面给他端药,一面冷嘲热讽:“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从那以后阮招受了伤再也不来找他。
阮招十六岁那晚,喝得酩酊大醉,踹开他的房门,倚在门口,醉眼朦胧看着他,轻声喊他:“钟离。”
钟离善夜就坐在灯下,他很想开口喊一声招儿,问问阮招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难过。可话到嘴边,他眼前又闪烁着一团数百大妖聚集而起的怨火。
那堆怨火靠在门前,喊他钟离。
钟离善夜的五指攥紧又松开,他咬着压根,忍住心中暴涨的戾气和杀意,柔软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满脑叫嚣着对那团鬼火的斩杀,因此他下意识地冷冰冰呵斥:“没心肝的东西,你老子的名讳是你随便叫的?越大越没规矩,滚去别处发疯,少来找我。”
阮招再也不曾敲开他的房门。
许多个夜晚,阮招逐渐喜欢在山顶的梅树下过夜。
钟离善夜却在无人知晓时悄悄给整座山布好了结界,除了山上的人和几个时常上山砍柴的樵户,谁进了结界他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但他依旧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行为。
阮招十七岁,在立冬那一夜好不容易回府,夜半醒来,却看见钟离善夜冷冷站在自己床头。
那时两个人已不知多久没有见面,亦不知多久没有说过话。
“钟离,”阮招靠坐在床头,话到一半,硬生生把这称呼咽了下去,揉了揉鼻梁,清醒几分后缓缓问道,“怎么不睡?”
这一声喊得让钟离善夜有些恍惚。
阮招这么叫他的名字,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小时候叫他的姓,听起来是稚嫩爽利,如今大了,还这样叫——一声钟离,总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阮招还是有些高兴的,二人冷战如此之久,自己一回来,钟离善夜便连夜来看他了。
阮招甚至认为钟离善夜是来找他低头,想要重归于好了。
他其实压根不需要钟离善夜低头。
只要钟离善夜走到他跟前,他过去所有的不堪、难过和委屈全都会自己冰消瓦解。
只要钟离善夜走向他。
可钟离善夜是来杀他的。
片刻前,那集中了满身玄力的一掌杀招在抬手之时,钟离善夜感受到了阮招细微的呼吸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