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面露难色。
阮玉山看出他因何为难,便道:“连同给他的碗,我一并付钱。”
因着九十四手腕间镣铐未取,袖子脱不下来,加上林烟忙着回来给阮玉山说事儿,他那身糟污的狗皮衣裳到底来不及换。
他一身囚犯打扮,又与马拴在一起,满头乌发乱得打绺,饭铺嫌他,怕他脏了碗,让别的客人晓得,生意做不下去,小二不好交差,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阮玉山既然肯连碗一起买下,那再好不过,小二到了老板面前也不会被挑错,自然伶伶俐俐地给九十四拿包子去了。
林烟眼珠子一转,忙道:“他还想洗手呢。”
说完便打量阮玉山的反应。
阮玉山对小二说:“让他洗。”
林烟生怕小二听不见,追着补充:“水盆的钱我们照付!”
虽说九十四只是买回阮家的一个祭品,阮玉山看不上眼,但还不至于在这些地方短了人。
小二忙不迭应声,跑去后院打水招呼。
包子是事先蒸好闷在笼屉里的,小二溜进后厨,先拿一个大海碗打了水,再捡了三个包子到另一个碗里。
关上笼屉转念一想,大堂的主顾只说给外头那人拿几个包子,却没说到底几个,于是一转身,又回去多拿了一个放进碗里。
四个拳头大的鲜羊肉包子,一碗澄亮的井水,端到九十四跟前时,九十四只是望着水不动。
这样干净的水,他从记事起几乎没有喝过。入口都是奢侈的东西,现今却只拿来给他洗手。
小二瞧他愣怔不语,又看见他皲裂出血的嘴皮,低声道:“喝吧,留点儿洗手。”
九十四略微错愕地抬头,小二端水的手已经抬到他嘴边,絮絮宽慰道:“那些老爷们不缺吃不缺穿的,听你要洗手,便只知给你水洗手,哪晓得这样好的水,真端到面前,比起洗手,还有更大的用处呢。家中高台筑,不见河边骨,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儿——喝吧,洗了手吃包子,我再给你打一碗水。”
他话没说完,九十四已低下头,先小口啜点儿水,再试着张嘴喝第二口。随后便就着小二的手埋头进碗里一口接一口地饮起水来,饮得喉咙中咕隆作响,一听就是久旱逢甘霖,渴了太久了。
一眨眼水碗见了底,小二眼疾手快地把碗抢过去:“剩两口洗手呢!”
九十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把手举到碗口下,静静摊开,等着小二往手里倒水。
第一口水倒下去,九十四把手心手背和手指的灰尘洗了个遍;第二口水倒下去,那些脏污便冲走了。
小二把那碗包子塞到他手上,九十四湿着手要去拿,手心又被塞了一张抹布。
“把手擦了吃,”小二指指那张原本搭在自己肩上的抹布,“干净的。”
九十四捏着比自己一身衣裳白净不知多少的抹布,终于开口:“谢谢。”
“什么?”小二凑过耳,没听清。
九十四抬眼,直勾勾盯着小二,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个好人。”
他有一对十分英气的长眉,沿着俊俏的眉骨细细地长到眉尾,莫名展露了一点秀丽。正是由于眉骨高的缘故,九十四的双眼额外深邃,但或许是饕餮谷的泥灰整日遮盖住他的面容,便很少有人察觉到他这双好看得仿佛生在异域的眼睛。
与他对视久了,会发现他的眼珠边缘带着十分浅淡的蓝色,若不观察细致,十分难以察觉。
小二冷不丁撞上他的视线,直直看进他的双眼,恍惚间有一瞬的呆愣,再回神时九十四已低头吃起包子来了。
小二抬起胳膊摸摸自己后脑勺,挡住耳尖后方的一点泛红,心里念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嘴上“嗐”的一声:“什么好人,都是乱世活命人。”
说完也不等九十四的回应,拿起水碗朝后院那口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