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孔景和换了常服从值房出来,林臻就站在石阶下,还是方才的一袭白衣,只是头上的帷帽不见踪影,鬓边的发丝散开几缕,长眉轻颦,胸前起伏喘息着。
季濉离开时,孔景和还未从刑房回来,却也听说了林夫人是如何被“带”走的,
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人,他神色微怔,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他早该猜到她是林臻的。
孔景和走下阶,将她请入一旁的抱厦里,值房的内室未经他的允许,寻常奴仆不得入内,那本被丢弃在地上的卷宗,是他回来才收拾的。
他心中已有思量,却静默地坐在林臻对面,等着她先开口。
“顺和二年,宸王谋逆案,不知您是否清楚?”林臻直接了当地问道。
她本就是从马车上挣扎着跑下来的,此刻脑海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彻底弄清当年的事。
林臻并非瞧不出孔景和如今是季濉的人,但五年前,父亲还是大理寺少卿时,孔景和曾是他手下的狱史,多次送文书到府上。
林臻见过他,也信任他。
闻言,孔景和沉默片刻,低声道:“顺和元年陛下将辽阔富庶的祁州封赐给了宸王,他本该感恩戴德,不料却因祁州地处边关,陛下鞭长莫及,便生了反心,竟私挪原应上缴国库的税收招兵买马,意图谋反。阵前畏罪自裁,也算他识时务。”
“私挪,何以说他是私挪?可有实证?你们有谁亲眼瞧见了吗?”
林臻紧紧地攥着袖口,面色发白,双眸却定定地凝视着孔景和。
孔景和骤然被诘问一番,怔住了神,半晌才笑回道:“宸王谋逆一案的罪证,当年是由罪臣……你父亲亲手呈递的,适逢当时的大理寺卿服丧在家,是以,此案免了避嫌,也是由你父亲主审的。”
“三堂会审,凿凿有据。”
“……姑娘可是听了什么流言?”
父亲亲手呈递……
林臻视线渐渐低垂,望着石桌上的大理石纹路,木然摇首,到底未置一词。
*
夜幕降临,云染墨色。
明日就是祭月节,今日街上的人比昨日还要多上许多,来来往往的人手里皆提着一盏彩灯,有的脸上还覆着各式面具,迫不及待地提前感受节日的氛围。
华衣彩裳的行人将街道染成一条炫丽的河流,一身雪衣的林臻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尤为突兀。
孔景和所言,都与她在值房偏室里瞧见的卷宗相符。
——宸王齐洹,私挪国税,屯兵养马,今由大理寺少卿林云峰主审,判其谋逆之罪,诛其满门,凌迟处死。
私挪国税,屯兵养马……
怎会如此?怎是如此?
分明是祁州遭敌寇入侵,送往朝中请旨支援的文书迟迟得不到回应,宸王这才决定暂挪国税,招兵买马以卫百姓。
这条提议,还是父亲给宸王的,是林臻曾在父亲书房中亲眼所见。
——王爷可先行此计,臣明日便入宫亲自禀明圣上。
“诶,你这姑娘,走路看着些啊!”
林臻被人喊住,回过神,瞧见脚下被她踩坏的一支银钗。
“……抱歉。”
老妇人坐在铺在地上的草垫上,抬头瞅了一眼林臻,面带愠色,不肯应答。
林臻无措地摸向腰间,但她何曾带什么银钱?
半晌后,林臻终于从腰间摸出一只佩环,她蹲下身子,将那枚玉佩放在了老妇人的摊前,起身离开。
没走几步,她又被那老妇人撵上来拦住了。
“那一支钗子倒也不值这许多钱,”她掏出自己的钱袋,倒出些散碎银子,塞进林臻手里,“这是找你的钱。”
老妇人转身回去了,林臻望着手里的银子发呆,片刻后,她拦下了一辆马车。
入夜山里的风吹得凛冽,林臻下了马车,抬眼望了一眼山腰上的兰若寺,朝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