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季濉一行人已离开了大理寺。
石竹在前驾着马车,季濉倚靠在车壁上翻阅手里的卷宗,上面是今日刑讯刺客的记录。
马车晃动,摆在矮几上的琉璃灯滑到了桌角,林臻膝前。
季濉抬眼瞥了一眼,见林臻垂眸看着膝上的帷帽,他收回了视线。
须臾,马车再次颠簸,眼瞧着琉璃灯就要落在林臻身上,她却还是无动于衷,季濉皱起眉头,一把将林臻扯到身前来,语气沉沉道:“你发什么神!”
琉璃灯滚落在地,灯罩脱落,灯芯被季濉一脚踏灭,车厢内倏而一片漆黑。
季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却感觉到被他握住的手一片冰凉。
“林臻。”他沉着声音唤了一句。
林臻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黑暗中,附在她身上的厚厚盔甲悄然散落,脸上有未经掩饰的惶然。
方才她甫一翻开卷宗,孔景和便带着季濉返回了,她根本没能看到什么。
三年前她便想知道的真相,如今触手可及,她心内却没由来得涌出一阵恐惧。
那不仅仅是她害怕这么多年来,父亲在她前面所表现的清明刚正,都是假象。
这还意味着……
林臻指尖骤然颤动,她将自己的手从季濉掌中抽出,重新与他拉开距离,端坐在一旁。
夜晚凉丝丝的风从车窗吹过,银色月光倾泻进来,照在林臻的侧脸上,给她脸上渡了一层清冷的光,让她看起来愈加孤高疏离。
季濉蜷了蜷空落落的手,一双眼定定地凝睇着林臻。
这时,马车忽而停了下来,石竹的声音透过车幔传进来:“将军,前头河畔似是在放花灯,路上的百姓太多了,怕是难以通行。”
石竹原想请示季濉调头而行,却听他道:“本将军与夫人下去瞧瞧,你自去将马车调转过来。”
季濉话落,便兀自将林臻的手重新牵起,将她从马车上拉下来。
街上人潮涌动,季濉身量颀长,又生得俊朗异常,穿着黑底银色云纹的锦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
虽隔着一层纱幔,林臻似乎仍能感受到众人灼热的视线,那只被季濉紧紧握着的手,便难以适从起来,她用力试图从他宽大的掌中挣脱出来。
季濉面色不改,悠闲地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着,手中却暗暗用力,将她握得更紧。
还有两日便是祭月节,今日街上已装扮得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林臻一袭雪色曳地长裙,跟在季濉不足半步之处,一黑一白,宛若从画中走来,行人皆不自觉地为他们让出道路。
河岸上有不少人在放花灯,少时,一老妪朝着他们迎面走来,笑意盈盈道:“二位要不要买一盏祈福的荷灯?”
大周朝祭月节向来有在河中放花灯的习俗,以祈求平安顺遂,或祭奠逝世亲人,亦或是祈求美满姻缘。
强者不信天道,对季濉来说,这些荷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只陪一个人放过荷灯。
不过是兴致使然,季濉卸下腰间的一块玉牌,递到老妪手里,随手从她臂弯的竹篮里捡了一只灯,笑道:“不必找了。”
老妪没成想今日出门竟遇上了贵人,口中连连道谢,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季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荷灯,淡淡道:“这花灯着实做得不怎么样。”
林臻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花灯,便知他并非在刻意贬低,这样的花灯,季濉也给她做过。
每年祭月节,府上都有不少下人偷了空子私下去制花灯,据说亲手做的花灯更为灵验。
少女生得一张清丽艳绝的脸,让人难以心生畏惧,为能管制住府上的一众奴仆,她便要比那些执掌中馈的妇人更要严上几分。
是以,那些仆妇们见了她便避之不及。
少女端肃地站在回廊下,双手背后,掌心捏着几张花瓣纸,踌躇间还未开口时,婆子丫鬟们便将自己膝上的器具草草一收,一溜烟不见了。
她只想扎一盏荷灯给母亲……
最后,是林初跑来教她的。
等她扎好荷灯,河畔早已不剩什么人了,他就抱臂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瞧着她蹲身将荷灯放入水中。
已近子时,二人才骑马返回林府。
父亲守在林府朱色大门前,脸色很是难看,但就在他瞧见她身后的林初时,脸上的愠色显而易见地减少许多,只是沉沉地说了一句:“夜深了,快些回去歇下,初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