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视作半个养母的年长女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九昭只觉心口燃烧着的火焰愈发煎熬。
这煎熬来源于从小到大的认知被颠覆的痛苦。
说起往事,说起母亲的死——
丹曛竟然没有半分内疚。
她的字字句句看似在解释,实际上,只为试图让九昭明白他们、认同他们。
她是神帝身边最能干、最受重用的女官。
也是一直以来神帝全部意志的执行者,他的忠诚拥趸。
九昭想起,那段扎根在识海,因刻骨铭心而永不熄灭的记忆里。
自己的父神,也在处处狡辩。
用爱,用责任,用迫不得已,来抵消欺骗和利用造成的巨大伤害。
“这是你的想法吗?”
九昭情不自禁发问,“还是父神从来就是这么想的。”
她充斥在语气表情间的不可思议和厌弃,如同尖针插入丹曛隐匿希冀的瞳孔。
刺痛使得她握紧广袖遮掩下的手掌。
为何、为何生没有神后陪在身边一天,从小由自己和帝座抚养长大的孩子,性情会这般、这般肖似她的母亲,半点也不懂得他们的筹谋和良苦用心?
半炷香前,浮现在脑海的念头,随着九昭的不肯妥协进一步扩散。
丹曛磕紧牙关,抵住鞋尖的额头缓缓抬起——她发觉或许是他们总将她当成孩子,害怕陡然揭开世间的丑恶,会污染九昭不惹尘埃的心,才将她养成了现在这般天真且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样子。
幸好。
幸好,一切总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丹曛终于仰首,直视九昭的面孔:“是谁的想法很重要吗?端看每一步有您参与的结果便知,在桃林里,帝座差一点就能完成自己的计划,从此让三界回归安宁,是您,是您常常漏夜同兰祁私会,经他三言两语哄骗,又心软下来,才会令得阵法失效,没有提前重伤兰祁体内的巫劭元神!
“还有祝晏,他不也是在以爱之名利用您?
“北神王一声令下,她说舍弃便将您舍弃了,可若是此刻他站在您面前,您是否能狠下心肠将他杀死?”
“几万年来,帝座为您收拾了多少次烂摊子,您都忘了吗?
“不知究竟要因为天真而犯下多大的错误,您方能痛改前非,成为一位合格的君主!
“如果您割舍不下那所谓的心善和良知,就会永远陷在无常的爱恨里。
“被命运折磨,和自己较劲!”
“够了,我不想听!”
在丹曛一句比一句高声的诘问里,九昭用手捂住耳朵,意欲隔绝她的声音。
可那些关于灵魂的拷问,依旧如呼啸的海潮般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地将她吞没。
不想再和陷入疯魔的丹曛继续对话,九昭不顾可能面对的议论,命令离恨天的护卫强行将其带走。
而得知自己即将被押入不见天内狱,丹曛面上毫无惧色。
她甚至对着转过头闭口不言的九昭,欣慰笑出声来:“殿下,对,就是这样,您只需记得,身下坐着的位置最重要,哪怕是臣,抚育您长大成人,只要冒犯了您的威严,您也无需留情。
“如此,才能八方臣服,四境畏惧!”
……
丹曛被押走后,九昭倔强挺直的肩膀颓然弯曲下来。
不远处,那同样受到仙光冲击,金粉扑了一地的匾额如浮尸仰躺在地。
“德日新”的三字书法,曾由神帝亲手写就,如今再落入眼梢,唯余无尽讽刺。
“殿下……”
绛玉在门外探头看了几回,心中的担忧终是大过对于死寂气氛的畏惧,蹑手蹑脚进殿收拾。
九昭垂着面孔,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