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擦了又改,改了又擦。
九昭眼睑下方雪白的肌肤纹理都要被笔尖磨成薄红,女官们却依旧没修改到她点头。
透明冷汗涔涔浮在额头,即将沿着侧颊流入衣领,她们本能感觉到这并非彩绘的问题,而是未知的某处,从始至终就不合这位骄矜的神姬殿下之意。
可九昭不明说,她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直到执笔的指节发颤,直到九昭露出倦意。
“罢了,停手吧。”
九昭无喜无怒的语声骤响,她夺过女官手上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绘制的笔,随手丢在鞋边,那饱蘸胭脂的笔尖与地面遽然相碰,女官们绣有仙鹤的淡青裙摆顿时溅上点点红梅。
“臣等有罪,请殿下息怒!”
如同前头的绛玉一般,二位女官惶恐地跪倒在地,顾不得玉砖上留有旖红印记。
九昭以手撑颌,漆黑眼眸定定放空片刻,才勾起一道浮于表面的冰凉笑意:“喜事将至,不得争吵动怒,否则有违吉兆,本殿又怎会明知故犯——你们两个,可别会错了意。”
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位灵醒的侍妆女官立刻顿悟过来。
她膝行至九昭裙畔,捧起那玷污了玉砖的画笔:“是臣等绘制的妆容有所欠缺,无法勾勒出殿下的高贵风仪,虽殿下不怒,宽容大度,然臣等倍感惭愧,叩请明日再来进献新作妆容。”
九昭这才真切弯了弯眼睛:“就按你们说的做。”
……
女官告退后,九昭令绛玉一同退下。
她关上寝殿大门,催开胸前长乐命牌的神力禁制,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其中。
命牌内自有一方天地,是神后在世时亲手开辟。
其间的陈设,均按照她对未出世女儿的怀想一一布置。
青叶檀的小摇床,缀着红穗子的拨浪鼓,害怕娇嫩的婴孩磕碰,一切坚硬或有棱角的家具都包裹上一层棉绒,相较三清天其他的殿宇,此处不见得如何华丽,却别有一番天然的温馨。
神后太婀去世,神帝随即下令抹除凤凰族存在于三清天的所有痕迹。他舍不得将爱妻为数不多的遗物一并毁去,便把它们都封入长乐命牌,以供长大后的九昭追思整理。
九昭自描金箱笼中找出最常把玩的几件物什——赤羽花钿,凤首发钗,以及五彩尾翎长簪。
这些东西不见天日,不容于世,封存万年,灼烈的颜色依旧如新。
九昭挑选一样,放在髻边比了比,与神后几分相似的眼瞳渐浮不甘之意。
成人成婚的大妆,用朱雀而非凤凰,她总觉得有说不出的遗憾。
一切相关的事物,于九昭而言,抛开那个叛天的种族,更象征着母亲。
如果可以,九昭多么想母神能够亲眼看着自己披上婚衣,嫁给兰祁。
……
常曦殿内尽是俯首帖耳者,九昭的郁气无人能懂,也无人可诉。
这个时候,她越发需要知己者在侧,干脆趁着夜深离开离恨天,偷偷跑到了灵泉宫。
兰祁向来是最勤恳的,非至四更不就寝。
此刻时辰尚早,他独自待在四面挂有竹幔的池中高台上,长案陈地,埋头奋笔。
九昭借着竹幔的遮挡屏息看了片刻,瞬移到他身后,跪坐下来环住他的腰。
几乎在躯体相触的顷刻,兰祁就转过了身。
他扣住缠在腰间不安分的手腕,待看清来人,诧异挑起眉峰:“……昭昭,怎么是你?”
“除我之外,何人胆敢对兰祁殿下一亲芳泽?”
九昭心情不好,并不注意用词,开的玩笑暗含几分贬低。
她没瞧见青年眼中瞬闪而过的暗色,只听到他用一贯温和的语气劝告道:“三清天的婚嫁习俗,男女未成亲前不得见面,哪怕为了图个吉利,你今晚也不该过来。”
“不能见面,不能争吵,更不能发脾气……
“要不把我憋死算了——”
九昭掰着手指,一边数一边嘟囔,最后索性耍赖,“本殿才不听,我就是三清天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