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询问后,坦荡吐露爱意的青年。
以及盛开在他眼底,沉沦而不愿醒来的自己。
串联成片的记忆如月夜的优昙般,在眼前一层一层渐次盛开。
九昭倏忽找到了破解迷惘的答案。
面前之人,是埋藏在她心底,积年而生的,对于兰祁的汹涌爱欲所化。
另一头,仿佛意识到她的神识正在逐步抽离,死死抱紧她的青年,展开了新一轮的引诱。
“昭昭,我好舒服。
“昭昭,我心悦你。
“昭昭,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昭昭,不要走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生活在这里,永生永世不分离……”
胜过甘泉甜蜜的痴情言语,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令九昭的面孔迅速苍白起来。
事实上,青年口中一声声虚假的“昭昭”,应当换个称呼——
只因每一言每一字,皆是年少的她曾向兰祁倾吐的真挚爱语。
兰祁,我心悦你。
兰祁,我们永生永世不分离。
……
无法阻止声音入耳,九昭仓皇转过头,不再注视兰祁爱意满覆的面孔。
她的视线复而落在长案逶迤至地的画卷上,是了,大婚的男女,却仅有形单影只的她自己。
不同于心魔幻境以溺杀进入者为目的,验心考核为了让考生脱困,会设有小小的提示。
这唯余一人的婚服画像,提示着九昭,从始至终,没有兰祁——
只有她深陷其中,做一场情投意合的荒唐大梦。
被幻境这一死物玩弄的耻辱感,唤醒九昭身为女君的自尊和骄傲。
对情侣的羞赧,对婚礼的期待,对成人的向往,迅速在她神情间褪了个干净。
牙关上下打战,磕磕的声响不绝于耳,火焰自胸腔燃烧到喉咙,九昭借由这股怒意,猛地从兰祁的臂弯中挣脱,劈手夺过笔架上刚描过妆的画笔,用尽全力插进他的眼睛。
因是心魔所塑,青年第一时间表现出来的,竟然不是疼痛。
他怔怔松开臂膀,机械性地抬手触碰深插于眼窝的画笔,深红薄唇缓缓张开:“昭、昭昭,为什么这么对我,三日后,就是我们的婚礼……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够了,闭嘴!别再叫我昭昭!”
九昭怒吼起来,如出击的猛兽,一把将他掼倒在地,画笔噗呲一声穿透血肉,破出后脑勺。
没有鲜血,没有脑浆。
青年定格一瞬,而后捂住眼睛,佝偻着发出惨叫。
“九昭,好痛、好痛,我是兰祁,我是你的兰祁啊,你怎么能够对我这么狠心——
“你杀了我,从这里出去,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同我长相厮守!”
胸膛不断起伏,这一下耗干了所有气力,九昭大口喘着气,后腰抵住长案凸起的棱角,整个人环抱膝盖蜷缩起来,望着不远处那象征心魔消亡的深蓝粼光,自青年坏损的眼窝处满溢。
“你是心魔,是没有正常感情和喜怒哀乐的心魔,只会拙劣模仿我记忆里发生过的一言一行,又怎么能够知晓,曾经的我到底爱兰祁什么……”
九昭呢喃自语。
某个瞬间,她感受到眼眶突突直跳,以为自己即将落泪。
可掌心盖住那里,触觉反馈的仅是一片冰冷的干涸。
粼光越溢越多,将整个高台填满,又向着外部蔓延。
所到之处,静谧安然的景象一一破碎,显出藏匿在幻境之后无尽的虚无雪白。
心魔兰祁喋喋不休的话语,消散于最后一撮粼光的弥开,再一恍神,出现在九昭视野里的人形不复存在,转而代替的,是一把青铜龙首作柄,寒芒雪光彻骨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