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句南渊主说出口,这位躲在顾飞檐身体里的野鬼的身份便是板上钉钉,不必再猜。
自进入云崖之后积攒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出口,裴知岁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双黑沉沉的双瞳之中映着森然的杀意,顾飞檐被他这般盯了半晌,竟莫名生出了一种自己正被某种野兽捕杀的错觉。裴知岁面上含笑,那目光却似刀似刃,一寸寸割过他的皮肉,宛如一场无声的凌迟。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晃了神,条件反射般收敛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邪魔不了解裴知岁,更对他的过往经历毫无兴趣,于他而言,这人不过就是个难搞定的漂亮躯壳,仅此而已。自从裴知岁得到离恨刀后,他便一直躲藏在这人的识海中,试图寻找占据这具身体的机会。千般尝试、万般引诱之下,他才后知后觉裴知岁是个何等难搞的硬茬。
当年苍琅真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寿数换得那一道天卦,差一点便真的让他灰飞烟灭。只是他与苍琅真人相识数年,实在是太了解这个人了。苍琅真人那样一个平和的人,心中却始终存着一份对他的恨,这份恨意仿佛一座无形的囚笼,困住了苍琅真人许多许多年,也使得他的修为停滞不前。若他想要寻得解脱,便需得亲手了解了自己的这份恨。
他与苍琅真人,早在很多年前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他知道二人之间必有一场死战,哪怕付出性命,苍琅真人也要亲手了结他性命。
这些他都猜到了。
理所当然的,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奔赴决战之前,他在离恨刀上留下了两样东西。一缕神识,以及一道用来聚魂的禁咒。
如此这般,只要他的魂魄没有碎成一地渣滓,他便能凭借着这道禁咒重回人间。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正如他所料,他的肉身消亡,神魂散于茫茫天地之间,又被那道禁咒重新聚拢。他的神魂依附在离恨刀中休养生息,本想着休整个百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便可重新化形回到人世。邪魔在心中将算盘打得噼啪响,然而再睁眼时却发现那柄向来不服管教的凶刀竟然自己找了个新主人。
这是邪魔没有想到的。
凶刀离恨刀如其名,是个向来坏脾气的家伙,十年如一日的不服管教、目中无人,当年他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了这柄凶刀的一点点青眼。
可裴知岁却是与他完全不同的存在。
因为神魂附着在离恨刀上,所以每当离恨刀情绪起伏之时,他都能隐约有所察觉。
他能感觉到,当这个名叫裴知岁的少年人出现在焚天炼狱的那一瞬间,向来傲视天地万物的凶刀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发出了兴奋的刀鸣。
邪魔甚至觉得,若是没有布置在焚天炼狱中的那道禁锢邪气的大阵,离恨刀只怕是要一个飞身纵越倒进裴知岁的怀抱里,再不出来。
于是在被迫观看了一整年这一人一刀的双向奔赴后,邪魔随着离恨刀的刀灵一起,正式搬进了裴知岁的识海……同时也开启了隔几个月便要挨一次揍的苦日子。
无论南渊还是北域,只要是人,便难免会有私欲、动摇以及踟蹰不定,无人能保证自己的道心始终如一,正如无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改变。邪魔生自南渊,依仗着人间所有的负面情绪而活,平生最爱拨弄人心,然而每当面对裴知岁时,邪魔引以为傲的手段却都成了无用功。
裴知岁那无动于衷的态度甚至令他一度有些挫败,仿佛在他眼中,他不过是一缕根本无足轻重的青烟。
然而事已至此,裴知岁已然是他能够重返人间的唯一媒介,纵使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也不能停下。攻心不成,邪魔干脆开始在他识海中发疯耍泼,以此吸引裴知岁的注意。
可惜纵使如此,他也并非总能看见这位南渊史上最年轻的主人。
最开始是几日一次,到后来半月一次,再到数月一次。裴知岁倒是越来越能忍受他的吵闹了,可惜与之相对的便是落下的拳头越来越重了。
挨揍的次数多了,邪魔甚至被迫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条件反射——只靠观察裴知岁的神情,他便能大概预测自己挨揍的程度。
若是皱着个眉头单纯臭脸,那便心情尚可,普普通通揍几下;若是面无表情,那便是心情不佳,下手也会重一些;若是带着笑脸来的,那便是心情极差,他惹不起也躲不起,只好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思绪回笼,邪魔一言难尽地看着裴知岁地笑脸,心道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明明他早已脱离了裴知岁,不再是藏匿在他识海中任由他宰割的魂体,可一见到这般的裴知岁,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躲得远远的……不是他太弱,而是裴知岁生气时下手实在没个轻重,甚至有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这恶贯满盈的一生就要终结在裴知岁手上了。
不过,如今他重回人世,还碰巧得了一具勉强能用的躯壳,纵使昔日的南渊主呼风唤雨,如今也不过是个北域的小小弟子,既无修为傍身,又无凶刀在手,想来也不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威胁。
思及此处,邪魔心中的底气瞬间回来了大半。
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道极其刺骨的剑意于瞬息之间直冲他面门而来。
剑意汹涌凛寒,眼看下一瞬便要刺向他要害,邪魔却并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他微微偏头,望向剑意袭来的方向,下一瞬,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便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直愣愣地隔在他与楚寒衣之间。
——是方停澜。
纵使在看清挡剑之人的一瞬间楚寒衣便以灵力强硬地改变了剑意的方向,但仍有几道微小的剑气打在了方停澜的胳膊上,留下了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新鲜的血液顺着他的小臂流淌而下,最终在指尖坠落成一滴又一滴的接连不断的血珠。
“你这小孩,好不讲武德,没看到我俩还有话没说完吗?”邪魔有些不满地看向楚寒衣,语气抱怨道:“说起来我同你师父还是旧识,你便是这么对待你师父的挚友……”
然而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以不容反抗的力道钳住了下颌。
“你……!”邪魔被迫转过头,然而就在四目相对看清他神色的瞬间,邪魔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