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循指尖抚摸着玩具,雪山冷清的脸上有了春水般的温和神态,语气清淡:“是我的侄子侄女,今年才五岁。”
她站起身,抱着大大的纸箱,是当妈的口吻:“肯定是非常可爱的小孩。”
黎可把纸箱扔到花园的垃圾桶里。
扔完垃圾再折身回屋,贺循已经把玩具放在了桌上,而他在岛台前洗手。
雇主多少有点洁癖的毛病,做每件事的前后都要洗手。黎可自认为贴心,去抽屉里拿湿巾:“贺先生,我把这两个玩具用消毒纸巾擦一下吧。”
贺循听着她的脚步和动作。
他很认真地洗完手,抽一张纸巾把手擦干,而后抬起头,对着黎可的方向,剑眉舒展,语气有种莫名的沉静和笃定,慢条斯理说:“黎姐,你的语气和阅历都很年轻。”
黎可的手突然顿住。
她脑子里闪了下电,直觉抬头看人,还在思考自己哪里露馅,呼吸已经轻抽了口气,对着那张温和冷淡的脸,讪讪陪笑:“是,是吗?”
贺循看着她——虚张声势的眼神有种洞悉的尖锐,身高和气息都是居高临下的压迫。
再漠不关心的相处也有那种直觉上的怪异。
黎可沉默片刻,轻轻喘了口气,睫毛闪了闪,似乎在躲闪他的视线,又紧紧地抿住了唇,最后不得不承认:“那个……贺先生……”她嗓音渐低,开始心虚,“有些事……我的确骗了您。”
“抱歉……”她迎着他空洞漆黑的目光,局促又沉闷地呼了一口气,“那个……我报给您的年龄不太准。”
贺循面色冷淡:“嗯?”
“我其实没那么大岁数。”黎可硬着头皮,嗫嚅道,“真实年龄虚报了几岁……我跟曹小姐说四十四岁,其实是四舍五入……”
她做贼心虚,手心发汗,语气渐低:“实际上,我今年虚岁四十……”
她吞吞吐吐解释,贺循皱起眉棱:“然后呢?”
“然后,我周岁——”黎可破釜沉舟,坦白从宽,直面雇主。
“三十八岁!”
“您知道的。”黎可急了,脱口而出,“现在工作不好找,我也不是故意要骗您。就是我这个年纪实在尴尬,外面那些光鲜点的工作基本都只招三十五岁以下,我这个年龄又太老了。要是去找阿姨保洁这些,他们又嫌三十多岁太年轻,觉得不稳定、不稳重。”
她急急咽了口气,赶着解释,先要把何胜洗白,“那天我去劳务公司找工作,正好碰见那个叫何胜的小伙子说要找保姆,他跟经理说话,我就在旁边填表,听见说工资挺高,就是年龄不要太年轻,我想我其他要求都符合,就是年轻了几岁……我就……我就鬼迷心窍,在求职表上把我生日年份的那个‘7’改成了“1”,虚报了六岁。”
“主要是我模样也不太好看,那几天还生着病,头上不少白头发,多报几岁也看不太出来,那个小伙子问了我好些话,又说急着要人,问我要身份证看,我当时候就一心想着找工作赚钱……骗他说身份证丢了,又套了些近乎……结果他信了,就说让我来试试,没想就这么侥幸进来了。”
“我也是没办法。我自己一个人养儿子,没别人帮忙,很多工作做不了,日子不好过,就想找个工资高些的活儿养家糊口。”
她语气失落又焦虑,忧心忡忡:“贺先生,我不是坏人……以前我也是在外面正经上班的,后来出了事才带着孩子回老家生活……“
话说起来也忍不住心酸,几乎要哽咽了,“后来我怕这事露馅,只能装老成些,不敢在您面前好好说话……您要是不信,可以让曹小姐去公安局查,或者把那个姓何的小伙子喊过来问,我家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我不怕的。”
她的反应很真实——急促又心虚的呼吸,颤抖的嗓音,心酸的语气,如果贺循能看见,还能见到她发抖的肩膀和紧紧揪住湿巾的手指。
贺循皱起的眉并不阴沉冷酷。
事情逻辑能够自洽,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只是一个洗衣做饭的保姆,当然也谈不上苛责或者计较。
何况,他认为她的工作做的还算合格。
。
黎可成功刷新了自己的新身份。
女,三十八岁,不算年轻也不老的年龄,为工作发愁又疲于生活的单亲妈妈,有些市侩的小毛病,阴差阳错之下当了某个人的保姆。
黎可如释重负又感激涕零地下班,关上那扇暗红色大门的同时——脸垮了下来。
她脚步略重,皱起眉,咬着唇,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每个月八千块的工资卖惨?
区区八千块而已。
这有什么意思。
累得要命。她心想,不如早点走人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