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封信就来了。
带着一个治愈婧衣的神迹,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来了。
“已成家”、“娶妻林氏”、“一子一女”、“目盲白发”、“重伤失忆”、“三载光阴”……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最初的震怒过后,细细品味信中的字句,一种更深沉的后怕和忧虑攫住了他。
他了解叶英。
他那长子,性子何其清冷孤高,责任感和家族荣誉感又是何其之重!若非到了山穷水尽、性命攸关、恩情大过天的地步,他绝不可能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与一个陌生女子结合,并许下婚约。
信中轻描淡写的“重伤失忆”、“幸得贵人相救”,背后隐藏的,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绝境?目盲,白发……他的英儿,在那失踪的“三载”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磨难?
而那个救了叶英,又嫁予他的“林氏”……究竟是何等人家?有何等魄力,敢接纳一个来历不明、重伤残废的男子?又施予了何等深重的恩情,让叶英许下婚约,并育有子嗣?
这一切,都查不到。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一切痕迹,只留下这封语焉不详的信,和一个治愈婧衣的奇迹,逼着他们去相信,去接受这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事实。
叶孟秋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苍凉。
他拿起那封已被他反复摩挲了无数遍的信,目光再次落在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上。这是叶英的笔迹,毋庸置疑。那笔锋间的坚韧与冷冽,是他熟悉的。
“暂不能归……”
叶英写下这四个字时,是何种心情?是身不由己的无奈?是对妻儿的责任?还是对家族现状的担忧?
名剑大会……藏剑山庄……这一堆乱麻般的局势……
叶孟秋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带着西子湖畔的湿气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藏剑山庄标志性的剑炉微光,心中百感交集。
愤怒吗?有的。气长子行事突兀,竟连家都不回,只留书一封。
担忧吗?满满的。担心他目盲重伤是否痊愈,担心他身处陌生之境是否安好,担心他那双刚刚降生的孙儿孙女。
无力吗?更是深切。纵横一生,翻云覆雨,此刻却连亲生儿子的下落都查探不到,仿佛一拳打在虚空,无处着力。
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慢慢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父爱。
无论经历了什么,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身在何方……叶英,终究是他的儿子,是藏剑山庄的叶英。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打断他的腿,而是……知道他平安。
既然查不到,那便不查了。
既然他信中说“暂不能归”,那便等他归来。
既然他承诺“终有一日,必携妻儿归家”,那便相信他的承诺。
至于那些谜团,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那些时空错位的蹊跷……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叶孟秋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关上窗户,回到书案前,提笔蘸墨。
“晖儿,”他写下给叶晖的手书,字迹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有力,“南海及林家之事,既无线索,暂且搁置,勿再浪费人手。名剑大会在即,兹事体大,不容有失。英儿既暂不能归,尔等须倾力以赴,勿堕我藏剑声威。”
“另,西湖畔购宅之事,依信中之意去办。不必奢华,清净雅致即可。”
写完,他放下笔,吹干墨迹,将纸条卷起。
他能做的,便是在这里,稳住藏剑山庄,等待儿子归来。
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也是作为老庄主,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夜色更深,天泽楼的书房烛火,久久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