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云絮舒卷。谢攸醒来时,只觉周身痛楚已然消散殆尽,仿若昨夜种种不过幻梦一场。
他早已习惯如此,见窗外天气晴好,是以起来休整片刻。一行人用过午饭,便自关廨启程,循着容斟和所给纸笺上的地址迤逦行去了。
马车止步,谢攸与李焉隅相继下车,抬眼处却是一怔。
容斟和所书的地址,实则是一条路线。上面分明写着:“醉仙居过后,见到第二个路口便左转。见庆云斋再右转。此后直行,至万樽楼。线索在万樽楼与天喜源之间”,却偏偏未曾提及终点之名。
而今循着他言行至此处,却见眼前楼阁绮丽,彩绸迎风,花枝掩映间传来隐约笑语,檐下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流丽字迹:枕鸳馆。
竟是一座青楼。
宁昼瞧见了,当下瞠目道:“这、这怎么是这种地方?”
宁朝则悄悄觑了一眼李焉隅,见其面色不虞,耸了耸肩,识趣地没吭声,只默默退后半步。
谢攸在车辕边静立片刻,风拂过他半截面具,落下淡淡的阴影。他终是先迈出一步,欲向那绮罗深处走去。
“你等等。”
李焉隅忽然出声,声音不高,却让谢攸脚步一顿。他回过头,只见李焉隅眉眼间少见地拧着些许不自在,像是春水乍破,深处泛起微澜。
“……要不,你别去了。”他低声道,目光从谢攸的脸颊上垂落下去,如同欲触还休的指尖。
谢攸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我不去?”他侧首望了一眼那纱幔飘摇、胭香隐约的枕鸳馆,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可来都来了,线索在这里,我不去,又如何查案?”
李焉隅沉默下来。衣袂被风拂得翻飞,与他紧抿的唇线一扬一绷,十分鲜明。
半晌,他终于认命一般,撂下一句“稍待我片刻”,便转身走向了马车。再下车时,手中竟多了一顶帷帽,素纱垂落,如烟如雾。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走到谢攸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帷帽为他戴上了。白纱轻飘飘地笼罩了谢攸的容颜,掩去了分明的棱角,也掩去了金属泛起的冷光,徒留一段清影绰约。
宁朝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至于吗……都已经待着面具了……”
话音未落,李焉隅一记眼风冷冷扫来,宁朝当即将后半句话咽下,讪讪一笑,大转弯改口道:“至于的,至于的。殿下思虑周全,做什么都是对的。”
风掀起纱幔一角,谢攸的面容在纱后若隐若现,宛如月华掩映下的流云。李焉隅的目光在那片朦胧中停留一瞬,终是无声收回。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低轻咳了一声,开口显出几分微不可查的局促。
“里面人多嘈杂,你向来不喜喧闹……还是这样比较妥当。”
谢攸任他给自己戴上帷纱,没说好,却也没说不好,闻言转而失笑:“那现在这般,可以了吗?”
李焉隅目光微闪,勉强道:“可以了。”
二人这才举步踏入枕鸳馆。宁朝与宁昼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便垂首敛目紧随其后。
馆内堂中,一名女子怀抱琵琶,安然独坐。她身着一席水蓝广袖长衣,衣料粼粼如波,贴合身形流泻而下,铺陈一地婉约。指尖轻拨,一曲泠泠弦音便宛转而出。
几位手执团扇、身形袅娜的姑娘迎上前来,眼波在几人身上流连一圈,甜甜道:“几位公子,可是来寻欢的?”
宁昼一句“我家殿下”尚未出口,便被李焉隅抬手止住。他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清浅笑意,俨然一副风流闲适的世家公子模样:“来此会友。九娘在么?”
容斟和留下的字笺之上,除却抵达枕鸳馆的路线,便唯有“九娘”二字。引他们来此处的关窍,想来正落在这个九娘身上。
最外沿的姑娘闻声,揪着扇子朝着那琵琶女柔柔唤道:“九娘,有客寻你。”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大着胆子再次打量眼前几位气质清贵、容颜出众的来客,颊边飞起红霞,声音愈发娇软:“公子只点九娘姐姐一人么?若是寻欢,奴家姐妹几个,都愿为公子解忧。若只邀九娘,公子怕是只能听曲了。”
李焉隅笑容不变,温和道:“有劳姑娘,听曲已足够了。”
几位姑娘闻言,眼底都掠过一丝失望,摇着团扇依依散去。
只见那九娘已止了弦音,怀抱琵琶缓步而来,朝几人盈盈一福:“公子们请随奴家来。”
她引着四人登上二楼,步入一间陈设清雅的包厢。谢攸隔着轻纱,视野并不分明,只觉一阵馥郁香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