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希心情很好。
他翘着二郎腿悠闲端坐在一旁,看着老宅人来人往,手机铃声响彻云霄。
傅家主躺在卧室床上,麻木地翻看着公关部营销部研发部市场部财务部传来的一个又一个汇报文件。
向社会收回产品再质检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应急响应也一时半会响不出这么多钱;即使公关声明发出,舆论几乎一边倒地站在齐南星那边,删帖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民众的唾骂;研发部负责成本领域的几人在内斗,时不时甩个对方的把柄在台前,瘟疫一般牵连一串又一串;傅母吃着降压药回了娘家,心灰意冷的她终于察觉结婚快三十年的男人竟是如此货色。
如此货色,出轨后堂而皇之地将私生子迎进家门,滥情自私为所欲为到极致。
若让兰希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肯定会想,你家里老子儿子一丘之貉,你是现在才看出来这家里没一个好东西的吗?
可惜兰希并不知道,他没有职务,没有实权,系统不给他读心术,所以乐得清闲,专注旁观。
旁观到有人将一封写着绝密的文件送到傅家主身边,傅家主呼退了所有人,看了一会儿,又将傅衡渊叫了进去。
兰希好想趴在门缝处听,听是不是傅衡渊不举的是终于被捅到傅家主面前,只可惜门外守着人,无法靠近,只能远观。
半个小时后,傅衡渊脸色极为难看地出来,狠狠朝他的方向瞪了一眼,便跟着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几位白大褂离开。路线的尽头,是一辆巨大的医疗用车,看来是准备动用一切力量,将傅衡渊的下身恢复到往日雄风。
若放在三个月前,兰希肯定得分出些心神来担心傅衡渊痊愈后打他的主意,但现在已没有困扰。
一方面,傅衡渊看他的眼神满是怀疑、不满、憎恨,偶尔还会出现几分畏惧,总之不带有任何情欲。
另一方面,暴风雨前,谁还会顾及这个。
兰希思索片刻,敲开了傅老爷子的房门。
傅老爷子如同从未离开般,亘古不变地站在他的书桌前,横竖撇捺,苍劲有力的毛笔字逐渐在纸上成型。
“爷爷,”兰希来到书桌对面,傅老爷子的两鬓已经完全斑白,久居高位的气势早已不在,“筋骨挺拔,力透纸背,这手字,年轻人写不出来,大概得历尽千帆看遍世间沧桑,才能有这样稳如泰山的心态。”
“书法的确能磨练心性,”听到这番夸赞,傅老爷子摸了摸胡子露出笑意,“你也对书法有兴趣?”
“没有,刚夸您的这两句,是我照搬的网络夸赞书法家专业用语。”兰希摇头。
傅老爷子的笑容淡了些,“噢?”
“但稳如泰山四个字确实是我真心实意,傅氏乱成一团,您有这样稳重的心态,十分值得我们这些小辈学习。”兰希伸手拿起一副已经装裱好的文字,看了看,四个字就认识两个,又放了回去。
“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傅老爷子淡漠道。
“傅家发了声明,说傅氏家族从此之后仅承认受法律保护的婚生子女身份,不再认可任何非婚生血缘关系,这件事,爷爷您知道吗?”
笔尖一颤,一滴墨汁落到纸上,迅速顺着纸张的纹理扩散开来,晕成黑乎乎的一团。
“什么时候?”
“三个小时前,”兰希说,“公关部拟定的最终版,傅家主拍板定的论。”
傅老爷子久久沉默,再开口时却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语气沉沉,如同钝刀刮骨,听的人身体发寒。
“你该叫他父亲。”
“是的,我该叫他父亲。”兰希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他的目光移到了旁边书架上一张快要褪色的老照片,“全家福吗?最中间的这位是您吗?您年轻时候很是英俊潇洒。”
傅老爷子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他。
“比父亲可要英俊好多。”兰希继续。
傅老爷子瞥了一眼全家福。
“无论是父亲,还是傅衡渊,都没有遗传到您的优点,实在非常可惜。”
傅老爷子干瘦的胸膛猛地一缩,随即从喉间喷出一股气,浑浊的一声,像是破旧的风箱被重新启动,枯瘦的手指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放下,他抬眼。
“兰希,你想说什么?”
“外面太吵闹,来与您叙旧。”迎上他的眼神,兰希依然不动如山。
傅老爷子盯了他半晌,突然裂开嘴角笑了笑,笑得很微妙。
“你和他一点都不一样。”
“我爷爷吗?”兰希迅速反应过来他是谁。
“哈哈,他胆小,怕事,软弱,无用,小身板佝偻着,像从泥土里刨出来的田鼠。田鼠生来福薄,他也确实活得不长,”傅老爷子再慢悠悠的语调也挡不住他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轻蔑,“我第一次见你,就想,不愧是他的孙子,很有他当年的几番神韵。”
“是吗?”兰希笑笑,“是不是感到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