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又走来牵住晏姿的手,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晏姿道,“老爷,这位姨娘怎么从未见过?”
林如海轻咳一声,“这位是李姨娘,往日都在姑苏守着老宅,今你母亲去了,她来奔丧服衰。”
不等晏姿又问,林如海便道,“汤已送到,承安已经睡了,他那边你也不必再去,回去歇息罢。”
晏姿闻言,与黛玉问过了他的起居身体,方才离去。
她心中还有疑惑,不过觉得事涉上一辈,不好再深问。
只是接下去的几日,为母亲哭灵举哀之时,李姨娘那日局促讨好的目光总不时浮现在她脑海,间杂着父亲赵嬷嬷复杂难辨的眼神。
母亲下葬之后,晏姿一面收拾她的遗物,一面还得照料哀痛过伤的黛玉承安,甚至父亲林如海都病了一场。
晏姿每日汤药都得看着熬上三份,这日托着药汤服侍父亲进药之时。
林如海忽然笑了,神情无限感怀,慈蔼温和地盯着她,“你是父亲的第一女,出生之时,祖母尚在,抱着你去庙里祷求,老和尚瞧了你许久,说了句讨打的话,说‘你原不该降生于世上’,祖母当时便急了,要上手打人。老和尚连忙道,‘你家的女郎是仙人下凡,本该在天上享福的,不知缘何降落凡尘,此乃大福气、大造化。’祖母这才转怒为喜,自此四时八节,供奉不断。”
晏姿静静听了,不由濡慕笑道,“祖母偏爱我,才被大和尚诓了呢,实则人家不过是为了多求布施,捡好听的来说。”
林如海缓缓摇头,竟似也十分认同和尚的吉谶,“你不懂,我这一支的子嗣中,唯有你自小康健,少病少灾,你一双弟妹,也是沾了你的福气才逐渐立住。”
晏姿接过空碗同托盘一齐放在窗边的矮几上,抽出手帕为林如海擦拭唇角的药渍,又奉上一杯清水服侍他漱过口,事毕,唤人来收拾残局,坐在矮墩上笑道,“老爷也偏爱我,黛玉承安听了,定要哭鼻子。”
林如海温厚地笑笑,关心起她的功课来,“太太去了,你的婚事便耽搁下来,这倒不要紧,守制读几年书,出来后我自会为你打算好。雨村先生原要辞馆,教我留了下来,咳咳——”
晏姿忙起身为他抚着后背顺气。
林如海摆摆手,意示无碍,令她坐回原处,接着道,“你与黛玉一同念书,我不耽心,承安将满五岁,须搬到外院去了,我亲自盯他……”
絮絮说了许久,晏姿只是听着,不时点头,眼见林如海面露疲色,她起身告辞。
才出了林如海寝卧,那边廊下便现出李姨娘的身影,晏姿想了想,遂迎了上去。
见此李姨娘十分动情,小跑奔了过来,在离晏姿三四步时刹住步子,上下打量她几次,“大姑娘服侍老爷用过药了?”
晏姿点头笑道,“老爷已睡下了,姨娘若有事,请另寻时辰。”
李姨娘绞着帕子,眼神只顾盯着晏姿,一眨不眨,脸上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晏姿狐疑,不自在地移开眼,告辞道,“姨娘若无事,我先退下了。”
李姨娘唯唯应了几声,似欲挽留,却被身后的嬷嬷扯住了袖子,待人走远了,又踮脚翘首望了一会儿,才泄气地吩咐道,“回去!”甩袖而去。
晏姿回到院里时,黛玉卸了头发,正躺在帐子里顽七巧板,旁边摊着本《七巧图》,每拼出一图,她便对照看一会儿,后打乱再拼。
晏姿见后,拿起“七巧图”翻了翻,笑道,“不好好的休息,躲在帐子里摆弄玩具,很有出息嘛。”
黛玉掩耳盗铃地丢了手中的三角板,膝行抱住了晏姿的腰,面颊蹭蹭她的衣裳,抬头来水汪汪地瞧她,“阿姊……姐姐,玉儿无聊嘛,你不陪我!”
黛玉年方五岁,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又因母丧消瘦许多,兼之病中憔悴,教人望之生怜。
晏姿今年已十四了,亭亭玉立,初显少女风姿,抱着消瘦的黛玉毫不费力,她怜爱地摸了摸黛玉脸颊,将她打横抱起,塞进被窝中,悉心掖了掖被角,“阿姊现在陪着你,能好好歇息么?”
黛玉将一只手从被窝中伸出,握住晏姿的手指,细声道,“这样陪我!我就不怕了。”
晏姿道,“那你乖乖闭上眼睛。”
黛玉闭眼养神,晏姿身边的大丫鬟听露取了厚厚的几本账簿来,悄声道,“姑娘,这是丧仪期间的花费、各项器具损耗及亲戚好友送来的帛金,外院问了几次了,姑娘过了目,账房才好入账。”
晏姿遂命人搬了两张矮几并在一处,一只手给黛玉牵着,另一只手翻阅账簿,又执炭笔划了几处可疑开支来,俟后再问。
屋内静悄悄地,忽然,外头一阵喧闹,“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过之后,甘雨牵着个男童进来。
晏姿回头看时,便见幼弟承安哀怨地立在那里,撅着小嘴,控诉道,“阿姊只疼黛玉,不疼承安!”
晏姿哭笑不得,招手将他唤到近前,试了下他的额头,“不好好歇息,怎得就乱跑?”
承安乖乖站着,望着晏姿被黛玉牵着不放的那只手,心中不平,“阿姊若是也这样陪着我,我比黛玉乖得多了!”
闻言,假寐的黛玉立即睁开眼睛,刮着脸颊,“羞羞羞,马上要去外院的人了,还巴着姐姐不放,小心先生笑话你!”
承安生辰比黛玉大不了一月,时常为阿姊的亲近与她怄气,如此一来,黛玉待他也没了兄长的尊敬。
二人不时相对,谁都不肯退步,偏偏承安因性别总是吃瘪的一方。
承安不忿地辩解,“先生才不会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