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西城门。
秋草枯黄,疾风乍起。
守吏手持长矛,并排赫立,俨然有秩,不减酷威之气。曹操挥鞭打马,驶出城门洞口,从征文武、部将亲随一一驰出城郭,不少百姓夹道相送。
“这天凉得也太快了。”
曹植攥紧缰绳,叹道。
“不过时令反复尔尔,一日商风,公子何忧?”身后的杨修笑道。
“可算着日子,七日后才是立秋,往年天时,从未见有暑气退得如此之快。我只是——”
“担忧军中生疫?”杨修不假思索,倏而又是释然微笑,“阴阳失位,寒暑错时,确实容易滋生疠气。但公子只需听修之劝,辄可安心。”
“德祖何意?”
“公子忘了,今年辛卯闰八月,朔风自然来得晚。这片刻微凉,不过是雨季先兆而已。”
曹植连忙示意他噤声。见曹操行远,才敢好奇地小声问道:
“此次西征,是经太史令虞度后择选的日期,怎会下雨?”
杨修微笑,信手拈过道旁的柳枝,递在曹植怀里。
“公子请看,这柳叶反卷,叶背朝上。”
杨修又挥鞭指向马下:
“公子再请看,初晨草地无露凝结。此皆白日有雨之兆也。”
曹植眨眨眼,略加思索,忽然笑道:“我明白了!是‘气’,大地无‘气’,气皆升腾而至穹顶云端也。哎呀,德祖啊德祖,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让公子见笑了。”杨修抱拳。
“诶,那若真个儿下起了雨,等回头凯旋时,父亲不得揍那太史令一顿!哈哈。怎么没人敢告诉父亲呢?”
“丞相一言至尊,说定了癸酉日出城,就是癸酉日。谁敢触这霉头,犯颜去谏?”
曹植不信,摸着眉毛笑问杨修:“不对不对,定还有别的缘由,德祖休要打趣,不准藏掖,不准藏掖,快快教我!”
杨修被曹植拉拽求告,推脱不过,只好笑道:
“是如此了。公子才思敏捷,断然能想到,这军旅行程,也是兵家一要紧事儿。前方战事吃紧,从邺城到潼关,周历二州四郡,山川无数,每段路粮计几何、耗日天数、修停与否,定然都在丞相掌控之中。三生万物,逢七必变,丞相定于七月初七征伐,是为广告州郡,西陲之战事,将有转胜之变数矣!若不当如此精密安排,便不是我们南征北战的主公了。”
曹植的眼睛滑溜溜直转,对杨修的崇慕之心溢于言表。
“妙啊!德祖,真乃我父相帐下第一主簿也!”
杨修讪讪,在马上躬身作揖,连声谦让。
曹植扶起他的袖口,顺势卷入腋下,恃骄道:“嘿嘿!吾得与德祖为友,幸甚至哉!此次从征,父亲若有敕问,吾必先来与德祖探讨交流,子建当执师徒礼待之!”
杨修听罢,起初有些不安,但耐不住曹植温言相磨,只好半推半就,客气地答道:
“蒙公子厚爱,修亦深感荣幸之至也……公子却要答应在下,今后,不可将修之言语,告知妇人卫卒之流。尤其,不能让丞相知道,是在下泄露给诸侯的言教。”
“那是自然啦!唉,德祖你也太过谨慎了些,纵是父亲知晓,那又怎地,本侯不会让你为难的。”
……
大军逶迤南下,渡过漳河,源源不断的曹兵从城楼里涌出,连绵不见尽头。
城墙上,一道瘦削颀长的身影,倚砖巍巍而立。
凉风骤起的时节,曹丕却穿薄衫轻罗,神情淡漠,与张范和邴原两位老臣并肩,目送曹操大军远去。
揖别送走两位先生后,曹丕吐出口释然之气,却仍旧凝思郁结,孤自负手站在城墙边,环顾娱赏秋景。
一只糯米团大小的黄雀,突然撞进他的视线,翻飞跃上城墙,立在曹丕面前的青砖上,歪头叽咕了片刻,待曹丕抬起手心欲抓,却握了个空,黄雀又俯冲,下柳叶林间去了。曹丕黯然,愈发显露愠怒之色。
“丝缕状钩卷云,又称马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