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才轻声问,“那你可知那人是谁?还有……你口中的于山姐得罪了何人?”
孟小娇摇了摇头,“小爷我不知,她们从不告诉我……”他耸了耸肩,“都能概括为寨子外的恶人。”
“你还说我们凶神恶煞,谁不知外头才是地狱。”
云知鹤不语。
他抿了抿唇,伸手双手摸上云知鹤的侧脸,托住她的脸庞,一双上调的漂亮眸子对住云知鹤晦暗的神色。
“别想了……”
嗓音发哑。
“小爷我知你们读书人是这个毛病,什么天下疾苦,什么大道大义……莫看小爷这般,小爷也是读过些许书的。”
是那些年战乱逃来寨子的书生,寨中都是粗人,那一个书生显得尤其可贵,孟小娇那时候还小,便随着其他孩子一同在书生底下识字。
他懵懂又爱玩,常常惹得书生生气,揪着他拿戒尺打,还痛骂他,“活泼无礼,生不得郎君模样,像个女儿!”
他又不忿,问她,“那女儿模样该是如何?”
书生停了许久,不再怒目圆睁,放下手中的戒尺,低低自嘲了一句,“反正,不该如我模样。”
她那之乎者也的破道理孟小娇听不懂,但也知她是个女人,又为何不承认自己是个女人,只笑她。
“你分明是女人,何故说自己不是?”
书生摇了摇头,又看他是个小郎君,年幼小巧,只喃喃自嘲,嗤笑又悲伤。
“天下战乱,外族入侵,百姓流离,圣上无能与男子夺权……我这一腔的圣贤书,这一心的女儿抱负,只囊于腹中,再多也救不了别人。”
她又不说话了,一个人脊背佝偻对月,最后垂下头,像是死了般。
后来孟小娇从孟勒那里得知,书生原是要参加科举的,母亲早逝,父亲一人拉扯大她,为了凑足路费,竟然把自己嫁给那村中无所事事,日日家暴的老鳏妇,凑足了路费。
奈何当时天下大乱,轩辕氏沈家皇权相争,内政动荡,她一腔才华,对答如流,却也因为徇私舞弊而落榜。
落魄而归之时发现家乡大旱大荒,更已有恶人趁乱起义。
他爹为了养活那一家人,大旱之下,割肉换肉,早早便咽气,未曾再见她最后一面。
书生悲愤交加,杀了那老鳏妇,一路跌跌撞撞,四处流浪,最终到了黑土寨。
孟小娇还记得书生是咳死的,冬日生了一场风寒,却在夏日还咳着,声声咳血,又低低笑,讲完了课业,便窝在床上,魂归了天。
她呢喃着哭泣。
“女儿不孝啊……天下不公……”
“天下不公,天下不公——女儿不孝啊……”
“呜……”
“大道,不可至——”
然后再无生气。
孟勒摸上孟小娇的头,轻轻拢上书生死不瞑目的眸子,轻声叹气。
“她早已心存死,如今四方屠戮,山河破碎,人们都苦……虎崽别伤心了。”
孟小娇那时候捂着眼睛哭,抽抽噎噎,虽说她总是打他,却……总归是有感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带着哭腔的嗓音问道。
“娘……天下是什么啊?大道是什么啊?”
为何天下让她这般痛苦,几近声嘶力竭的寂静,最后还哭着逝去?
孟勒顿了顿,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抹去孟小娇脸上的泪水。
低声喃喃。
“大道,是读书人的操守,娘也没读过什么书,但知道她们读书人的操守和娘一样,为民为苍生,为义为天下。”
她将孟小娇抱起来,抱着他往外走,书生住在寂静的山尖高处,走出门便能俯瞰整个寨子。
孟勒指着寨子缩小的房屋和细小的人影,又指向远方,风吹着发丝,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