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少夫人,奴婢不委屈!奴婢是气不过他们这样对您!您……您可是……”
“好了。”崔韫枝打断她,又夹了一片肉放到禾生碗里,“快吃,凉了就不好了。”
她看着禾生碗里的肉,又看看碟子里仅剩的两片,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讽刺和悲凉。不久前,她还在客栈听着禾生讲那碗咸肉野菜汤,还想着以后要让这丫头顿顿都能吃上肉……转眼间,自己竟连让她吃上一片像样的肉都如此艰难。
“少夫人……”禾生看着碗里的肉,迟迟不动筷。
“怎么,嫌弃我给的?”崔韫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快吃,不然我真生气了。”
禾生拗不过,只得拿起筷子,夹起那片肉,犹豫着要往嘴里送。
崔韫枝也夹起碟子里最后一片肉,为了安抚禾生,她先咬了一小口。那肉的味道有些怪,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但她没多想,只当是食材不新鲜。
然而,就在那点肉沫滑入喉咙的瞬间——
一股剧烈的、如同烈火灼烧般的绞痛猛地从胃部炸开!崔韫枝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更加惨白。
她猛地捂住嘴,但一股腥甜的热流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腥气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星星点点,染红了粗劣的碗碟和冰冷的馍馍。
“少夫人!”禾生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崔韫枝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搅碎。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她残存的意识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伸手打翻了禾生面前那碗盛着肉的碗。
“别……别吃……有毒……”她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从凳子上滑落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少夫人!少夫人!”禾生扑倒在地,看着崔韫枝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和惨白死寂的脸色,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救命啊!快来人啊!少夫人中毒了!救命啊……”
凄厉的呼救声,如同落叶一般飘荡,跌落在别院死寂的深秋午后。
*
大青草山脚下临时搭建的营帐内,空气凝滞。
粗制的木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九州舆图,山川城防纵横交错,几枚沉重的铁制兵符压在图纸边缘。
沈照山俯身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处狭窄谷道反复描画,眉心紧锁成一道深壑。连日宿在军营矿场,疲倦刻进他眼底,使得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此处,”他指尖重重一叩,声音沉冷,“设伏兵五百,弓弩手居两侧高地,待其前锋完全进入隘口……”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深秋的寒气裹着尘沙灌入,瞬间冲散了帐内沉闷的炭火气。
栗簌的身影几乎是跌撞进来,她脸上惯有的镇定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惊惶的苍白。她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急促得变了调:
“少主!府中急报……殿下她、她……”
沈照山倏地抬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那双因连日疲惫和布置军务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锐利得骇人,直直钉在栗簌脸上。
帐内其余几名正凝神听令的将领瞬间屏息,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说。”只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等着栗簌说话。
“殿下中毒了!”栗簌胸口剧烈起伏,语速快得几乎连成一片,“禾生发现时已然呕血昏厥!属下已命人即刻封锁整个节度使府,任何人不得擅动!府医正在全力救治,但……但情形极险!”
“中毒”二字如同两道裹挟着冰棱的惊雷,狠狠劈进沈照山耳中,瞬间将他脑中那些排兵布阵、矿脉铁流炸得粉碎,只剩一片空茫的、带着尖锐嗡鸣的白。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惊怒与某种撕裂般恐慌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强装的冷硬堤坝。
栗簌原本就加急赶来,见沈照山脸色霎变,心道不妙。
男人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沈照山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矮凳,沉重的凳子腿刮过粗糙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赵昱,把接下来的事情安排完,栗簌,备马,回府。”
亲兵牵来的踏雪马尚未完全停稳,沈照山已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翻身上鞍。
马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抽下,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卷起一路滚滚黄尘。
一帐的将领只来得及捕捉到他残影般消失在营门外的背影,以及没来得及布置完的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