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在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管事、侍卫统领、几位老嬷嬷、甚至包括一些负责采买、有资格近身伺候的二等仆役,此刻全都垂手肃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堂下,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在这片噤若寒蝉的沉默中心,周知意一身素雅的锦缎衣裙,孤零零地站着,脸色比身上的衣裳还要白上几分。
她似乎想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断翕动的鼻翼,泄露了她内心的巨大恐慌。她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怀疑或惊惧,都如同芒刺般扎在她身上。
沈照山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门外深秋的寒气踏入堂中,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他径直走到主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前,并未立刻坐下。
玄色的大氅下摆沾着尘土和草屑,带着一路疾驰的风霜与杀伐之气。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全场。被他目光触
及的人,无不深深低下头去,脊背发寒。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蔓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打破死寂。
禾生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从人群后方猛地冲了出来。
她双眼赤红,脸上泪痕未干,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着,直直扑向站在那里的周知意。
小姑娘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毒妇!每日在府中说些是非话,是你害了少夫人!我要杀了你——!”
然而,她未能扑到周知意面前。
两名一直侍立在侧的魁梧侍卫反应极快,如同两堵铁墙般瞬间横插进来,一左一右,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了禾生的双臂,将她整个人凌空架住。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撕了她的脸皮!”禾生双脚离地,疯狂地踢蹬挣扎,涕泪横流,嗓子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周知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踉跄着连退好几步,撞到身后的柱子才勉强站稳,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禾生,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我怎么会……”
“够了!”沈照山恰在此时出声。
不高,却瞬间压过了禾生的嘶喊和周知意的辩解。
他没有看疯狂挣扎的禾生,也没有看惊魂未定的周知意。
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张光可鉴人的紫檀木桌案上。
一只青玉茶盏静静地放在那里,杯身光洁温润。
他缓缓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军营磨砺出的薄茧,指节分明,此刻却异常稳定。他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捏住了那只茶盏的杯沿。
然后,他开始慢慢地转动它。
青玉的杯底与光滑的紫檀桌面摩擦,发出一种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响——
“咯…吱…咯…吱…”
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寂静大堂里,被无限放大,如同钝刀子割在所有人的神经上,缓慢,单调,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每一次转动,都像是无形的绞索又收紧了一圈。
烛火跳动,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明灭不定的阴影。
周知意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方才的辩解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禾生被侍卫死死按住,挣扎的力气也仿佛被这缓慢的转动声一点点抽空,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堂下众人更是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那茶盏摩擦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沈照山终于抬起了眼。
那目光不再是无目的的扫视,而是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锐利,如同两道无形的寒冰利刃,猛地越过众人,精准无比地钉在了大堂最深处、最靠近阴影的角落——
那里,一个身影安静地伫立着,几乎与墙角的暗影融为一体。
多娜依旧穿着昆戈风格的服侍,仿佛只是这场风暴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旁观者。
她似乎完全不惧怕眼前这一切,仍然眨着那双极大的眼睛,朝着沈照山笑了笑。
沈照山的目光,带着审视一切、洞穿一切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牢牢地锁在了多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