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给她用了乙醚或是氯仿了吗?”
“还没有,朋友,我记得您说过,在生产前期,最好不要使用麻醉,这样产妇会太早进入平和阶段。宫缩减少并且延长产期,尤其是在……”
“羊水已破的时候,”斯诺马上接道,他现在可知道这里的几个人为什么都那么紧张不安了,活见鬼!羊水已破就代表着必须尽快生产,但麻醉固然能够减轻痛苦,但也会延长生产时间——“你们和陛下说了吗?现在可能已经不能用麻醉了。”
“但是……”
医生捧着头,他现在也觉得头重脚轻了。
在御医们的簇拥下——约翰。斯诺毫不怀疑他们的欣喜来自于多了个替罪羊,他清洁了自己的手和面孔,换了衣服——这时候医生的外套可不是白色的,为了避免放血和截肢的时候弄的血迹斑斑,医生们更多地穿着纯黑的外套,这件外套是肯辛顿宫准备好的,斯诺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他略微安心了一点,沉了沉气,走进女王的卧室。
维多利亚女王正半蹲在床上,两个助产士在身后扶着她,之所以摆出这个奇特的姿势,是因为当时的人们习惯于采用这个姿势生产,女王也不例外,她满头大汗,双手紧紧抓住从床柱悬挂下来的两根布条,深深地吸着气,在看到约翰。斯诺医生走进来的时候,她居然还能在剧痛中点点头,示意侍女取下她咬在嘴里的软木。
——这时候大喊大叫被视作下等人的行为,所以即便是女王,也必须在安静中生产。
“你好,医生。”她说,斯诺快速并且深深地向她鞠躬,而后挽起袖子,检查了女王的肚子,只能说现在的情况很不妙,羊水快要没了,但孩子丝毫不露痕迹,他尝试着隔着肚子摸索胎儿的轮廓,发现它是横过来的,要命!如果是在前两个月,或是羊水充盈的时候发现这个问题,他可以试试——这项技术也不是斯诺发明的,这是东区那些给娼妓打胎的老婆子才有的手艺,也有女人会想要生下孩子,有些胎儿的位置不正那些老婆子就能把它们转过来,当然,和其他手术一样,这种手术的成功率也不高,死胎很多,斯诺医生也是研究,解剖过一些尸体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转胎位。
可现在,他就像是面对着一个根本没打开,但水都已经从孔洞里流光的水囊,里面还有一整个泡到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大面包,要完整地拿出来,同时还要保证水囊的安全……
他几乎就要转身走出去了,但一想到东区,还有如北岩勋爵和自己这样平民出身,但对本阶级无能为力的人,以及着半年来持续不断的刺杀——“陛下,您胎位不正。”
女王点点头。
“我可以为您用麻醉,然后设法将胎儿调转过来。”斯诺大胆地说:“这个过程会比较痛苦,但如果有了麻醉,我想您还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用吧。”女王说,一旁的阿尔伯特亲王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和斯诺一起出了房间和众人说了这件事情,然后由斯诺说了手术方案,这时候也没人辩论或是反驳了,谁都看得出事态紧急,容不下一点拖延,就在斯诺检查手术设备和药物的时候,一个侍女走出来,“陛下说,事情无论进行到那一步,都恕约翰。斯诺无罪。”
斯诺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本来计划用手绢滴入氯仿的办法来为女王麻醉,而不是他通常使用的面罩,但现在前一种姿势优雅但需要时间的方式已经不能被采用了,他只能提着面罩回到房间,“听我的命令,深呼吸,”他对已经躺下的女王说,一边为她带上面罩,一边将深色玻璃瓶里的氯仿倒入蒸汽发生瓶里,摇晃瓶子让氯仿尽快挥发成气体,“深呼吸,陛下,请深呼吸。”
女王遵照命令深呼吸了三次或是更多,痛苦从她的脸上缓慢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放松和愉快,斯诺计算着次数,将面罩从女王脸上挪开,然后开始着手为她调转胎位,在干涸的胞宫里拧转将要降生的胎儿有多么艰难,不言而喻,至少斯诺发誓今后再也不会施行胎位调转术,幸而在经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后,胎儿终于头朝下了。
“万幸。”女王精疲力竭地醒来后说了这么一句,虽然麻醉了,但在过程中她还是痛醒了好几次。
“我不能再给您麻醉了,”斯诺说:“但接下来的过程会很快。”这不是女王的第一个孩子,孩子也不大,按理说,整个生产过程会很快,但在胎儿的头初步露出之后,更棘手的事情来了。
脐带绕颈。
第79章分娩(下)
东区从不缺少胎死腹中的可怜女人,她们的亲人或是朋友用一个低廉的价格将她们的尸体卖给了医生——医生才有可能一探其中的秘密,当然,对那些愚昧的人来说,解剖死者简直就是一种恶魔般的行为,但若是没有这些医生,牺牲者只会越来越多。约翰。斯诺的第一个老师就是妇产医生,他学习的也是接生手术,以及有关于产妇与婴儿的种种病状,他很早就知道,连接胎儿与母亲的脐带,有长有短,短的只有几英寸,长的可以达到三英尺。
与人们想象的不同,脐带并不是非常脆弱,或是非常固定的“带子”,它更类似于小肠和大血管,韧性十足,而且是漂浮在羊水里,环绕在胎儿身边的,但没有神经,胎儿有时候还会拿着脐带玩——为什么那些被调转过胎位的女人容易生出死胎呢,是因为在调转的过程中,那些过长的脐带会更容易缠绕在胎儿的脖子上,在胎儿下降的过程中,脐带一头绕在胎儿脖子上,一头还固定在胎盘上,两相拉扯,要么胎盘剥离,要么胎儿窒息。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到脐带在胎儿脖子上绕了整整两圈,这时候约翰。斯诺的眼神已经近似于绝望,而一边的阿尔伯特亲王也是摇摇欲坠,两个御医在商讨后也进了房间,“您需要帮助吗?”他们问,他们的眼神是真挚的,确实是想要来帮忙,只是斯诺说了情况后,他们也是面色煞白,很快,房间外的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一会儿后,莱宁根亲王敞开着外套,将斯诺引到一边:“真的没办法了吗?”
斯诺明白他的意思,比起麻醉,比起转胎位,欧洲的医生与接生妇们更早学到的是堕胎,像这种已经长成的胎儿,他们的办法是将一种做成剪刀式样的钳子伸进去,将胎儿肢解了拿出来,“这要女王陛下自己做决定。”莱宁根亲王对阿尔伯特亲王说,站在他的立场上说,女王已经有了四个孩子,还是两个男孩,两个女孩,英格兰的王位已经不用担忧没有继承人,而且就算这次没有成功生产,女王下次一样可以怀孕生子。
阿尔伯特亲王走到女王身边,低声询问。
人们都以为女王会选择堕掉胎儿,但思考了一会后,女王将约翰。斯诺召唤进房间,“你有尝试过剖腹产吗?”
阿尔伯特亲王的脸上出现了真实的恐慌神色:“维基,”他没察觉自己叫出了女王的昵称:“别,别,不,请别这样做。”
“阿尔伯特,”女王疲倦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想要尝试分娩麻醉术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逃避痛苦。”那个不详的语言她不能告诉丈夫,但她的其他想法却是毫不隐瞒的,作为女王,所有人都会注视着她,模仿着她,她往后退,所有人都会往后退,她往前走,所有人都会紧紧跟随——为什么坎特伯雷大主教一直拖延到最后才肯定了自己的站位?除了信仰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就是打破宗教法律的一快砖头,人们得到了科学的便利,就会愈发地追求科学而将宗教抛在一边,这对于教会而言,就等于被缓慢地绞杀——
这次如果她舍弃了孩子,那么人们就会说,麻醉手术果然是不好的,违背了上帝的旨意果然是要受惩罚的,到时候别说是产妇,就连那些拔牙的,截肢的人或许也会因为信仰问题拒绝麻醉,甚至有可能延伸到医生和学者身上——几百年前被烧死的医生和学者可不少,乃至于科学,这种情况她是绝对不想要看到的。
约翰。斯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