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挥动大镰刀,从三个,或者说六个二分之一的食尸鬼中穿过,腥臭的血液犹如暴雨般洒落一地,即便他速度犹如雷电,也不免沾染到了一点,他不耐烦地拉了拉人类的衣物,如果不是他不想让这些东西碰到自己的皮肤,他会马上脱掉它们……更多的食尸鬼从松林里跳了出来,都是雄性食尸鬼,食尸鬼中的炮灰和垃圾,如果他还是曾经的自己,那么只需要一瞥就能从眼睛里射出火焰,将这些肮脏的生物烧得干干净净。
曾经……
天使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过去,毕竟他已经回忆了无数次,从最初的一个念头,到刚堕落时的惶然与无措,再从短暂的爱恋——那堕落的源头,那甜蜜的毒药!之后就是无尽的懊悔,在孩子诞生之后,他凝视那个女人,那个夏娃的后裔,那些污秽的气味,那些横生的皱褶,那些发黑的疮疤与瘤子,他早该知道,她们就是原罪,就是诱饵,就是地狱!
他日日夜夜哭泣,跪拜,祈祷,从那天起,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回去,回去,回到七重天,回到天使与圣人的行列中去,他曾经那样的纯白无瑕,洁净无垢,他不该这样,他不该落在尘土里,背负着罪孽,与他曾经最鄙视与最厌恶的东西踏在一个地方,呼吸着一样的空气,甚至需要进食,睡眠,需要解决时刻升腾在身体中的欲火!
他横过镰刀,让一个食尸鬼直接撞在上面,它顿时身首分离。
他该怎么做?他不知道,他逼问人类,天使,恶魔,得到的答案不是模棱两可,就是混沌不清,但他想,如果他犯了罪,那么只要将罪行赎清,那么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得到天主的垂怜,把他从这个令人作呕的人间直接拔擢到天上去呢?
他听到黑外套在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明白,他回以天堂的语言,丝毫没察觉它们已经变声变调,如果他的孩子不是个女儿,而是如黑外套这样的儿子,他会不会不那么委屈和痛苦呢?他想,会的,他还是会的,凡人渴求的东西在天堂的辉煌前不值一提,何况离开了天堂,他就站在了悬崖边上,不管往那里走,都只有坠落一条路,而在那深黑的底部,闪烁着红色的光,那是地狱的火焰,正在等待着燃料投入。
恶魔们,那些被他驱逐的,被他殴打的,被他羞辱过的恶魔,都拥挤在下面,等待着他,他们向上伸出利爪,急不可待,“你会受伤一百万倍的苦!”几乎每个被驱逐的恶魔都会这样咆哮,他曾经不以为然……
曾经……
不要舍弃我,主!天使在心中呼喊道,不要舍弃我!请看着我!主,我的父,我的创造者,我的主宰!
他看到一个雌性食尸鬼,正在被黑外套的剑贯穿喉咙,食尸鬼们不会战斗到最后一个,等到雄性食尸鬼全军覆没,雌性食尸鬼也死了一半,剩下的就会逃跑,果然,他这里才斩下一个食尸鬼的头颅,食尸鬼们就开始四散逃走,那个可憎的半恶魔喊叫着,想要挽回他们,在发现不可能后,他也想要走了,但天使可不会放过他,他纵身一跃,就落在了他身前。
这个半恶魔在战斗上确实有可取之处,他拔出刺剑,与那柄胡椒盒枪同时使用,近处就用刺剑,远处就用火枪,火枪的子弹对普通人是个巨大的威胁,但对天使来说,他的眼睛可以捕捉到蜻蜓的每一次振翅,他轻而易举地用镰刀的刀面击飞了每一颗子弹,在那个可怜的杂种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重重地撞击在对方的怀里,一下子就打断了所有称得上坚硬的东西。
他没有用大镰刀割断半恶魔的脖子,而是把它提起来,用手掌盖住他的脸,念诵经文,神圣的经文和神圣的声音,神圣的躯体让它绝望地尖叫起来,烟雾从指缝中升起,它在燃烧,噼里啪啦的,烧得声音响极了,它在他的手渐渐地缩小,变脆,最后化成一团灰烬。
这时候天使才感觉好受了不少,自从那个仓库里“离开”之后,那股总是压在他心头的郁结总算是被消除了。
他站在那里,想着自己该做什么,对了,医生,这才是他今天最重要的工作,仿佛只在一转念间,他就看到了那个人类,企图用所谓的科学,在恶魔的诱惑下帮助人类悖逆上帝旨意的毒蛇,他大踏步地走过去,在惊恐的眼神中割下了那颗罪恶的头颅。
一股狂喜顿时涌入他的心头,他算是成功了吗?他可以洗清多少罪孽?他的罪行并没有那么重,对不对?他只是产生了一个错误的想法,双足就落了地,如果天主可以饶恕那些人类,那些被他创造出来,却不知道犯了多少过错的人类,只需要他们在临终前真诚地忏悔,就可以得到升上天堂的权力,那么作为人类的兄长,更早被上帝创造出来的天使就更应当有权利得到宽宥。
他这样想着,他的身体就突然轻盈了起来,那些人类的衣服脱落在地上,他不再需要他们了,因为他已经重获了无物质的身体,光和火焰是不需要遮羞的,他向着天空伸出手,翅膀在身后展开,他看见了那些色彩斑斓的光路,那些被人类称之为极光的天堂阶梯,他轻快地踏了上去,璀璨的光门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打开,他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他露出了笑容……
“我们应该给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拉结。”他听到自己说。
下一刻,光消失了,他从空中坠落。
——
“他怎么以为我就会一个人来呢?”利维看着医生:“你也不会这么以为吧。”
“没有,但,”医生四处张望了一会,在食尸鬼们垂涎欲滴的眼神中闭上了嘴:“总之——谢谢。”
“我让大利拉送你回去。”一个强壮的男人说,这个人医生认得,毕竟他经常在对方的地盘上活动——黑窗户酒馆的老板,里鲁,据说,嗯,也是一个地狱居民的后裔,东区的人们很尊重医生,也很尊重他,早就嘱咐过医生不要和他太接近,医生也是这么干的。
房东太太从里鲁身后走了出来,她在西区待了二十年,对这里很熟悉,摄政公园更是她经常来下鱼饵的地方,她左顾右盼,呼吸着带有血腥气的空气,“我可以去买点丝带吗?”
“随你。”里鲁带着几分宠溺地说道:“让医生给你钱。”
医生当然不会蠢到说自己没钱,“随你挑,女士。”他说,引得房东太太一阵大笑,她过来挽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往一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马车。
“等等!”
医生回过头,看到了倚靠着一棵红松,勉强站着的黑外套,“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把我留下!”
“为什么?”
“我是送你来的人,你回去了没法说清,”黑外套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但他还是坚持着说道:“如果他们知道你与恶魔勾结……你会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