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墨看了眼老僧,蹙眉道:“我知道。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知道,这是阿瑶留在你祖父身上的术法。”
“你祖母闭眼的时候沈泉才会真正记起一切,这就是阿瑶的术法。我出梦时说‘之前那样才是最好’,就是在说按照阿瑶的心愿那样就好。”
“你祖父过几日就会醒来,我不知你有什么可求的。”
她见沈道固面上并不是毫无所动,于是不再说了。
事实上,司徒府供奉的临水观道长在走之前也说过“天道无往不复,过往之事到此才算闭合”之类的话。
沈道固垂眸,他是无论何时站也站得笔直的。
老僧此时才插话:“此事原是老衲自作主张,终究还是为了贵客。您既然想知道当年阿瑶的心境,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看呢?”
他恭敬地上前几步,将锦布包着的长命锁捧到姒墨面前。
姒墨指尖摸到冰凉的长命锁,她这时有些明白过来。
她转头问沈道固:“你也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吗?”
司徒府里已经挂起白幡,仆人小厮来来往往,各司其行,见到他们二人都没有什么惊讶的样子,躬身行礼,府中仍旧是井然有条。
姒墨和沈道固并肩而行,他们今天恰巧都穿了纯白的衣裳,离得这样近了,姒墨能闻到他身上山间晨露的味道。
这时她才想到,看似繁盛如故的司徒府,已经,没有一个沈道固的亲人还在了。
他才十九岁。
仍旧是松韵堂,沈道固合衣上榻。他本以为自己很难松懈下来,不会轻易睡着,但或许是已经多日没有合眼,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姒墨托腮坐在一旁。
沈道固闭目时能看出有三分与沈泉年轻时眉骨相似,但醒着时就大为不同了。
这么仔细看看,沈道固其实并没有多少沈泉那样的书生气,他平日里给人感觉君子风骨,是因为行事庄重,但这样安静睡着的时候就显出自身的疏离清绝之态了。
像是……她敲着桌子想,看起来有点像兄长一样冷淡。
桌上烛台哔啵一声轻响,姒墨回过神发现沈道固早已睡熟,于是以长命锁为媒介,施法引他梦身入沈泉的记忆。
记忆和梦不同,没有白雾,没有跳跃,也没有迷失的风险。
上一次是有人正在施法将沈泉困在梦中,他们二人才会进入得如此容易,但这一次,只有拿阿瑶的长命锁为引,才有机会搭上阿瑶术法的一丝顺风车,窥见沈泉过去的记忆。
但在沈道固这种凡人看来,倒也没什么区别。
记忆里距离上次的长命锁事件大约过了月余,不知道是沈泉哄好了阿瑶,还是阿瑶本来就像六月的鬼天气一样,生气一阵、高兴一阵的。
阿瑶兴高采烈的身影穿过了在禅院门外并肩而立的姒墨和沈道固,招招摇摇地捏了一张似纸非纸似帛非帛的古怪画布,请沈泉帮忙画两条金鱼,点名要一只银顶赤身,一只赤顶墨身。
沈泉取了笔,调好色,他好像有一些话想问,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两条被点了名的金鱼却不是好画的,阿瑶一时嫌它线条不够精致,一时又嫌它神情不够神气,脖子上的长命锁随着她说话动作时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合和窗透进的日光里,沈泉一遍一遍画着同样的金鱼,两颗小小的脑袋凑在一起。
好不容易折腾出了令阿瑶满意的画,阿瑶又风风火火地穿过了在门外的姒墨和沈道固,小心翼翼端了一筐水回来。
草叶编成的小筐本是十分稀疏,筐中盛的水却稳稳当当,一滴也没有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