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到在妈妈去世的那一年初春,她也曾愤怒地和汤建伟大吵大闹过。
六岁的她从殡仪馆把妈妈的骨灰盒捧回家,双手冻得发僵。
门铃按了半天,开门的却是秦玲,女人涂着玫红颜色的口红,笑着摸摸她冰凉的脸颊:“这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以后我来当你妈妈吧?”
汤慈打开她的手,仰着头双眼噙满泪水,当着满屋的亲戚面质问汤建伟,在妈妈治疗的最后三个月他为什么一次都没去过医院。
汤建伟不说话,汤慈就扑上去咬他。
亲戚上前拉架,满嘴都是她这个孩子不懂事。
最后,汤慈在汤建伟的手腕上留下带血的牙印,自己的脸上挨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年轻时的汤建伟比现在更重脸面,他怒吼着把满脸泪水的汤慈赶出了家门。
汤慈光着脚,牙齿打着颤,一直等到宾客散尽,最后是秦玲出来,推着浑身僵硬冰冷的她回了温暖的屋内。
汤建伟灌了二两白酒,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秦玲体贴地给他盖上被子,被汤建伟一把抓住手臂,含混而熟稔地叫她老婆。
汤慈看着眼前的一幕,眼泪已然冻在脸上,她蜷起发痒的指尖去摸骨灰盒上的凤凰雕花。
她在那一刻忽然明白过来,她是这个家的外人了。
外人是没有哭的权利的。
再后来她确诊了和妈妈一样的病,每当恐惧将她席卷,她只能躲在医院没人的角落偷偷抹泪。
那时候南大附属医院还在老城区,住院部的院墙外是绵延不绝的田野,不远处的湖泊明亮纯净如宝石。
那是汤慈承放脆弱的隐秘之地,她可以肆意的发呆流泪。
直到某天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戴着眼罩仍挡不住桀骜的少年,扶着墙壁准确看向她坐着的位置,嗓音和七月的风一样懒洋洋。
“再哭就把你丢湖里。”
刚挨完一针的汤溪哭得更凶,抽噎间狼狈地打了个嗝。
少年不耐地“啧”了一声,摸索着踏入花丛朝她走近,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汤慈湿润的脸颊。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巾,轻柔地为她擦泪。
汤溪闻到他身上很浅的皂香,和被温暖阳光晒透的气息。
当时小学刚毕业的汤慈还不懂说话的艺术,她直白地问高她一个头的男生,“哥哥,你为什么戴着眼罩?”
“游泳感染。”男生毫不在意掀开眼罩给她看,“坏了。”
汤慈看着他漂亮漆黑却没焦距的双眼,大惊失色。
她清晰记得,妈妈去世前指着肚子里的器官对她说“坏了”。
“坏”对年幼的她来说代表着死亡。
汤慈攥紧手指,犹豫了几秒,下定决心一般对他说:“你别担心,我快死了,等我死了可以把眼睛捐给你。”
男生愣了一会儿,才扯起唇角,淡声命令她,“那你以后不能再哭了,我想要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