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的发生,往往源于最猝不及防的瞬间。在那个深秋的夜晚,寒意渐浓,迹部家大宅的书房里却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反而衬得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琉璃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明子夫人交代的、关于即将举行的年度大型慈善晚宴的宾客名单与座位安排表。这项工作远比想象中更加繁琐耗神,不仅需要熟记各家之间的商业关联、亲疏远近、甚至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龃龉,还要考虑到某些重要人物的个人偏好和禁忌——比如哪位夫人与哪位小姐不合绝不能同桌,哪位老先生听力不佳需安排在安静角落,哪些新贵需要借此机会引入核心圈子,哪些没落的旧交又需顾及情面妥善安置……这简直像在下一盘错综复杂、关乎家族脸面的隐形棋局。
她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墙上的古董挂钟指针已悄然滑过十一点。或许是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适应和学业压力积累,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头晕。
她起身想去旁边的茶几倒杯温水,然而,就在站直的瞬间,一股猛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骤然袭来!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变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她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便完全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栽倒!
“砰”的一声闷响,她的肩膀重重撞在了旁边高大的红木书架上。架身晃动,几本厚重的精装书籍哗啦啦地掉落下来,砸在地毯上,也有一本擦过了她的额角。剧烈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天旋地转和恶心感。她无力地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捂住瞬间发热刺痛的额角,纤细的手指间能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湿意。
守在外间的女仆听到动静,慌忙推门而入,看到眼前景象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少夫人!您怎么了?!天哪!您流血了!”
琉璃想开口说“没事”,却只觉得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连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困难,只能虚弱地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头晕。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迹部景吾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或许是从公司,或许是从某个应酬场合,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淡淡的古龙水香。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似乎正思考着什么。听到异响,他快步走来,当看清室内情形时,脚步猛地顿住。
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着血丝的琉璃,散落一地的书籍,惊慌失措的女仆——这幅景象与他离开时井然有序的书房形成了强烈对比。他冰蓝色的眼眸瞬间锐利地眯起,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琉璃狼狈的样子,眉头立刻紧紧锁死,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那其中夹杂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女仆吓得几乎语无伦次:“少、少爷…少夫人她…突然就晕倒了…撞、撞到了书架…”
迹部景吾几步跨到琉璃面前,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无视了昂贵西裤可能被弄皱的风险。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仔细审视着她苍白的脸、微蹙的眉头、以及那捂着额角、指缝间染着刺目鲜红的手。
“啊嗯?这么不华丽的样子?”他开口,语调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挑剔意味的傲慢,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不少,“哪里不舒服?头晕?还是哪里疼?”质问的语气下,动作却毫不迟疑。他伸出手,并非推开,而是迅速却异常轻柔地扶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那力道稳健而可靠,仿佛在无声地防止她再次软倒。
“只是…有点头晕…突然站起来…”琉璃虚弱地解释,额角的抽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迹部景吾的目光立刻死死锁在她捂住额角的手上,当看到那抹血色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度。
“撞到头了?!笨蛋!不会小心一点吗?!”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后怕,但那愤怒的对象似乎更倾向于这“意外”本身。责备的话语脱口而出,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与之截然相反,变得极其小心翼翼。他轻轻拉开她染血的手,借着灯光查看额角的伤口——只是被书角划破了一道不深的口子,血已经慢慢止住,但在他那双此刻显得格外严苛的冰蓝色眼眸里,这似乎成了天大的事。
“叫医生!立刻!马上!”他头也不回地厉声命令身后的女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urgency(紧迫感),仿佛慢一秒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不…不用那么麻烦,只是小伤,真的…”琉璃试图阻止,她觉得兴师动众叫医生来处理这点小事实在过于夸张,也怕给旁人添麻烦。
“闭嘴!”迹部景吾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刺入她的眼中,“撞到头是能开玩笑的事吗?万一有脑震荡怎么办?留下疤痕怎么办?必须检查!彻底检查!”他的语气霸道专横,完全不给任何反驳的余地。
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有等待女仆的反应,便做出了一个让琉璃和在场所有仆人都惊愕的动作——他弯下腰,一手绕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背脊,稍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失去重心的感觉让琉璃下意识地低呼一声,手臂慌忙环住了他的脖颈以寻求支撑。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家居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坚实的力量和胸膛传来的温热。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混合着秋夜微凉的空气,形成一个独特而令人安心(albeit令人紧张)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迹部景吾抱着她,仿佛抱着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步伐又快又稳,大步流星地穿过铺着厚地毯的长廊,径直走向她的卧室。沿途遇到的仆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慌忙低下头避让到一边,不敢多看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震惊与小心翼翼的氛围。
他将她轻柔地放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平时风格不符的谨慎。家庭医生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提着药箱,额角还带着汗。迹部景吾就抱臂站在床边,脸色紧绷,如同最严苛的监工,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消毒、检查、询问。
“轻点!”当医生用酒精棉签擦拭伤口时,琉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迹部景吾立刻冷声开口,语气里的不满几乎凝成实质。“你确定只是皮外伤?不需要做CT扫描?”“脑震荡的症状都排查清楚了?会不会有后遗症?”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出,语气咄咄逼人,让经验丰富的医生都倍感压力,只能一遍遍耐心解释、保证。
直到医生再三确认真的只是轻微擦伤和一点点因疲劳和瞬间血压变化导致的眩晕,休息一晚就好,并仔细贴上无菌敷贴后,迹部景吾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但眉头依然蹙着。
他走到床边,看着靠在枕头上、额角贴着白色纱布、脸色依旧缺乏血色的琉璃,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教训口吻:“明明身体这么弱,就不要逞强工作到那么晚!迹部家难道还需要你来拼命处理这些无聊的名单吗?真是太不华丽了!”
若是往常,琉璃或许会觉得他是在指责她的无能或批评她给迹部家添了麻烦。但此刻,看着他明明眼神里写着担忧和未褪的紧张,却非要摆出这副嫌弃又傲慢的表情,听着他那别扭到极点的、“迹部式”的关心,琉璃的心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阵奇异的酸软。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原著中那个冷漠寡言、只重责任的真田弦一郎。如果是他面对这种情况,大概会公事公办地叫来医生,冷静地安排一切,然后便会离开,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更不会有这样近乎失控的紧张和强硬的关怀。
而迹部景吾…他刚才那一连串的反应——从最初的震惊紧张,到不由分说的强势命令,再到小心翼翼抱起她的动作,以及此刻这别扭的责备——都透着一股鲜活的、滚烫的、毫不掩饰的…在意。这种在意,笨拙、霸道,却无比真实。
“对不起,”她轻声说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让你担心了。”
迹部景吾似乎被她这句直白的道歉和那双过于清澈柔和的眼眸看得有些措手不及,他猛地别开视线,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语气更加生硬地反驳:“谁、谁担心你了?本大爷只是讨厌看到这种不华丽的意外场面而已!平白给人添麻烦!”他像是为了强调什么,又迅速补充道,“这几天你给我好好休息,哪里都不准去!母亲那边我会去说。那些无聊的名单,明天让管家接手处理!”
他语速极快地吩咐完一旁的女仆要精心照顾,然后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那背影依旧挺直骄傲,如同永不弯曲的松柏,但琉璃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离开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更快了些许,仿佛在逃离什么令他无措的情绪。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窗外隐约的风声。额角还在隐隐作痛,但琉璃的心口,却被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暖流缓缓充盈。这一次的“意外关怀”,不再是之前那些需要她小心翼翼揣测、若有若无的暗示,而是如此直接、强烈、不容错辨。
她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正在悄然碎裂、融化。有什么东西,真的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