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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第1页)

“我怎么闹了?”玄黓掩唇轻笑,团扇后的眼眸里满是促狭,看着秦景行这副一逗就脸红到耳尖、连指尖都无处安放的模样,心里简直爽得飞起——当年在江州山上,她就最爱逗弄这个温吞少年。那时两人一同下山,在枯燥的赶路时光里,她只要稍稍撩拨几句,就能看他被臊得面红耳赤、说话都磕磕绊绊,连耳根子都泛着透亮的红,总能让漫长的征途添上几分鲜活趣味。

如今十年光阴弹指而过,他都成了钦天监。的监正,举手投足间尽是沉稳威严,但这爱脸红的样子,怎么还是一点没变?

想到这里,玄黓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她索性搬过榻边的梨花木椅,轻轻落座时裙摆扫过地面,带出一阵细碎的声响。团扇缓缓扇动,带着衣襟上淡淡的昆仑草木香与清雅脂粉香一同飘向榻上的人,语气却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在为他考量:“伤口疼就更该多说说话转移注意力才是,总躺着不动,反倒容易盯着伤势胡思乱想,徒增烦闷。”

话音刚落,她便倾身向前少许,眼底笑意更浓,含笑追问道:“不如你再仔细说说,我今日哪里好看?是这昆仑白玉雕的海棠步摇衬得我灵气,还是这石榴红的描金花钿更添几分气色?”说话时,她故意轻轻晃了晃头,发间步摇上的珍珠随之碰撞,发出“泠泠”的细碎声响,恰好落在秦景行耳畔。

秦景行被她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抬眼。可视线刚触及玄黓额间那枚描金菱花钿——石榴红的底色衬得她肌肤胜雪,边缘的金粉在晨光里泛着细碎光泽,恰好落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上方,艳得晃眼——他就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慌忙移开目光,眼神慌乱地落在榻边的锦被纹样上,结结巴巴地开口:“都、都好看……步摇莹润透亮,花钿也、也极衬你肤色……”那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若不是舱内安静,几乎要被窗外的海风盖过,而他的耳根早已红得能滴出血来,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玄黓见状,正想再逗他两句,比如追问“到底哪个更甚一筹”,或是调侃他“是不是根本没敢细看”,却见秦景行忽然皱起眉头,方才还泛着红晕的脸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了方才的润泽,透着几分灰败。那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到了嘴边的戏谑话语瞬间哽住,心头猛地一沉。

秦景行一只手猛地攥紧衣襟按在胸口,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喉间发出细碎的滞涩声响,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颤意,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海风吞没:“阿壬……阿壬……我、我喘不过气……扶我起来坐坐……”

玄黓知他素有心疾,见状立即收敛了玩笑的心思,她一把扔下手中的团扇,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腹背缠着纱布的伤口,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轻轻扶坐起来。他的身体很沉,带着成年人温热的重量,靠在她肩头时却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连呼吸都带着颤意。

“不过多说了几句话,你就喘成这样?”玄黓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嗔怪,可尾音的颤抖却泄了底,藏不住的担忧漫了出来,“当年爬那座鹰嘴崖,都没见你这么虚。”

秦景行靠在她肩头,气息尽数喷在她的颈侧,带着淡淡的药味,却又格外灼热,烫得她肌肤微微发麻。玄黓放轻了呼吸,掌心贴着他的胸口轻轻抚动,顺着他的气息节奏慢慢拍着,直到他急促的喘息渐渐平稳下来,胸口的起伏趋于缓和,才小心翼翼地再扶着他躺下,替他拉好锦被,连边角都细细掖实,生怕漏进一丝海风。

没等她直起身,秦景行却忽然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襦裙衣袖,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分明带着促狭的笑:“你不喜欢吗?”

玄黓愣了一下,指尖还停在被角上,没反应过来:“喜欢什么?”

“你心心念念的‘一步三喘’啊……”他仍捂着胸口,气息还有些不稳,眼神却亮晶晶地看着她,像抓住了她当年的小秘密,“当年你不就爱盯着我这病弱的样子看吗?如今这样,合你心意了?”

“可恶!”玄黓立即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力道却轻得像挠痒,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当年她确实觉得,秦景行犯病时眉眼低垂、气息微促的模样,比平日里的沉稳多了几分易碎的美感,只是这话她从未说出口,不知他是怎么看透的。

这家伙明明气息都还没稳,嘴却是这么贫!可看着他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带着几分狡黠与依赖的模样,她又确实移不开眼——这种病恹恹却又透着几分勾人的神态,简直是她的死穴,十年过去,半分没变。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玄黓叉着腰,故意摆出凶巴巴的样子,试图用气势掩饰脸颊的发烫,连声音都拔高了些许,“当年那个连牵个手都要脸红半天、递块玉佩都要攥出汗的纯情小郎君呢?怎么几年不见,反倒学会拿捏人了?”

他低笑起来,笑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还是固执地接着说:“还不是被你逼的?”他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你要是当年就跟我回洛都,我也不用费尽心机,猜了你十年的心思。”

他眼底的认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圈圈涟漪,搅得玄黓的心跳骤然失序,连指尖都泛起微麻。那目光太过灼热,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她慌忙抽回被他攥着的手,转身快步走到桌边,冰凉的紫檀木桌面贴着掌心,才稍稍稳住了乱了的心神。

提起桌上的紫砂壶,壶盖与壶身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往白瓷杯里注满凉茶,茶水晃出细碎的涟漪,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她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借着抿茶的动作掩饰狼狈,茶水的微凉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口的燥热:“胡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心思让你猜?不过是随口逗你罢了。”

秦景行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像初春的柳絮拂过心尖,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怅然,又藏着一丝细若游丝的期待,在安静的舱房里悄然散开。他缓缓调整了姿势,后背往锦被里又靠了靠,让受伤的腹背能更舒服些,声音放得极柔,像春日的晚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泛起细碎的涟漪:“我阿耶阿娘这些年都驻守在北疆,领着边军抵御蛮族侵扰,一年到头难得有空闲。每年也就冬歇时,才能卸了兵甲回洛都小住几日。长公主府虽大,亭台楼阁样样齐全,平日里却只有几个伺候惯了的老仆打理,清静得能听见院角竹影摇晃的声响。不过你若是不嫌弃府里冷清,等船到了洛都码头,倒是可以随我去看看。”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玄黓肩头,望向舱窗外掠过的云影,那眼神悠远而温柔,像是能透过那层流动的薄云,穿透千里烟波,看到洛都城里那座熟悉的庭院。声音愈发轻柔,裹着浓浓的怀念:“府里东跨院种着几株西府海棠,是阿娘在我六岁那年亲手栽下的。说起来好笑,她一辈子舞枪弄棒,连绣花针都拿不稳,偏生对种树有几分执拗。当年为了栽这几棵海棠,还和阿耶打赌,说定能让它们年年繁花满枝。如今倒是真如她所愿,每到暮春时节,那几株海棠就开得热热闹闹的——有霜白似雪的,素净得像月光洒在枝头;有绯红如霞的,艳得像天边的落照;还有淡粉的妃色,柔得像上好的胭脂。风一吹,花瓣就簌簌落下,铺在青石板路上,像盖了层柔软的锦绸,踩上去软绵绵的,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眼底瞬间添了几分暖意,仿佛那些遥远的画面就在眼前:“小时候我总在海棠树下读书、练剑。阿娘从不做针线活,反倒爱拉着阿耶在院里对练枪法,枪尖碰撞的‘乒乒乓乓’声能传到前院。我就搬个小竹凳坐在海棠花下,自己缝补练剑时划破的袖口,针脚歪歪扭扭的也不在意。偶尔还得给他们递水擦汗,活像个小管家,连阿耶都打趣我,说我是‘海棠院的当家人’。”

话音落,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玄黓脸上,眼神亮晶晶的,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自己的邀约唐突了她,被轻易拒绝:“你要是喜欢,往后路过洛都,随时都能去院里坐坐。让老仆给你沏壶雨前龙井,再摘两枝最新鲜的海棠插在瓷瓶里——就当是……给你多了个歇脚的地方。”

玄黓心里微微一动,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最柔软的地方,看着他眼底满溢的期待,几乎要忍不住立即点头应下。可转念一想,她此次去洛都,是受师门所托,要入宫见已是皇后的柔兆师姐,商议昆仑分坛的扩建事宜,还要巡查洛都周边的魂器商铺,处理那些私贩阴物的乱象。这一遭本就是短暂停留,事务繁杂,哪里有闲暇赴一场海棠之约?

洛都的朱楼画栋、市井繁华,钦天监的案牍茶香、宫墙柳色,还有长公主府满院的海棠落英,这些温柔安稳的景致,本就不是她该久留的天地。她的路在西南瘴气弥漫的密林里,在北疆冰封千里的雪山中,在收集散落魂魄、完善万魂幡的漫漫征途上。那些风雨兼程的日子,才是她早已习惯的归宿。

更何况,若是她真踏足了他的宅院,亲手摸过那些承载着他童年记忆的海棠花枝,闻过那混着晨露的清甜花香,尝过老仆精心沏泡的雨前茶,怕是再难狠下心转身离开。到时候牵扯出更多的纠葛,耽误了师门大事,也扰了他身为钦天监监正的清净前程,反倒得不偿失。

可看着秦景行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眼神执着地等着她回答的模样,那些拒绝的话竟堵在喉咙里,像被棉絮塞住,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浇灭他眼底那簇因期待而亮起的光。

玄黓重新坐回他的身边,指尖轻轻拍了拍他微凉的手背,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快自然,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雀跃:“好啊,一定去!等船到了洛都,我倒要瞧瞧长公主亲手栽的海棠,是不是真比昆仑山上的野海棠更娇俏几分。要是真如你说的那般好看,我可要折两枝带在身边,插在我的行囊里,走到哪儿都能看着,就当是沾了长公主府的贵气。”

秦景见她应得爽快,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拨云见日般,苍白的脸上也添了几分鲜活的血色,连声音都轻快了些,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那可说定了!我这就传信回洛都,让老仆提前把院子打扫干净,再提前备些糖糕,等着你来。”

“一言为定!”玄黓笑着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涩,像吞了颗未熟的梅子,又涩又软。她知道,这不过是句安慰他的空话。她早已打定主意,等船一靠岸,趁着钦天监的人忙着清点物资、处置后续事项的空隙,她便会悄悄溜走,继续自己的漂泊之路。洛都的海棠再美,终究不是属于她的风景。

“不过得先养好你的伤再说吧。”她转过身,故意岔开话题,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带着几分嗔怪,“要是再敢贫嘴耗神,我就把医师给你炖的冰糖莲子羹换成黄连水,让你好好尝尝苦头!”

他笑了笑,眼底带着全然的温柔与纵容,仿佛她的威胁在他看来只是娇嗔。没有再继续开口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像蝶翼轻覆在苍白的肌肤上。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均匀,胸口的起伏也愈发柔和,想来是方才的交谈耗尽了力气,又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玄黓轻轻拉过锦被,替他掖好被角,连颈侧的缝隙都细细拢实,生怕海风钻进去扰了他的安眠。看着他沉睡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眉头舒展了些,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沉稳与纠结,倒添了几分孩童般的安宁。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指尖触到的肌肤温热,却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让人心头一揪。

她望向舱窗外渐渐飘远的云影,那些云朵聚了又散,像极了她与他之间兜兜转转的缘分,轻轻叹了口气。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他的触感,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

当年的纯情小郎君确实变了,变得会说缠绵的情话,会用温柔拿捏人的心思,连眼神都多了几分深沉的缱绻。可那份藏在眼底的温柔,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那份跨越十年依旧未改的情意,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是骗人的阿壬,也从来都没变过。从当年江州山上留给他那句空泛的“洛都见”,到如今满口应下的海棠之约,她总是这样,一边贪恋着他的温柔,像飞蛾扑火般不由自主地靠近,一边又因为前路漫漫,狠心地想要推开他。

连她自己都快要分不清,这份抗拒究竟是真的为了师门责任,还是在害怕——害怕这份沉甸甸的情意,会困住自己早已习惯了漂泊的脚步;害怕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了那布满荆棘的征途。

他的海棠,他的糖糕,还有他眼底藏不住的期待,她终究还是要辜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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