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黓沿着明麟殿外的回廊悄悄折返时,殿内的丝竹声正悠扬婉转地漫出来——琴音清越如泉水叮咚,笛音婉转似夜莺轻啼,伴着隐约的笑语欢声,织成一派奢靡热闹的夜宴景象。她将脚步放得极轻,裙摆扫过青石板路时几乎听不到声响,借着廊柱投下的深黑阴影,微微探出头,透过敞开的殿门偷瞄殿内情形。
那尊用纸扎成的替身,正端端正正坐在她原本的席位上,垂着眼睑的模样温婉娴静,捏着白玉酒杯的手指弧度,甚至连侧耳倾听邻座贵女说话时微微偏头的角度,都与“谢令玄”平日里的姿态别无二致。周遭的贵女诰命们或执盏谈笑,或细语闲谈,鬓边的珠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竟无一人察觉异样。
玄黓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又凝神观察了片刻,见殿内依旧一派平和,才放心地缩回阴影中。她指尖凝起一缕莹白的灵力,指尖微动,将灵力化作极细的丝线,借着昆仑特有的传音秘术,轻轻向着殿内柔兆的方向递去:“师姐,我出宫去了,今夜不回殿中,劳你多费心照看那纸人,别露了破绽。”
秘术传音无声无息,唯有柔兆能感知到。片刻后,玄黓的脑海中便传来柔兆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的声音,那语气里满是“早知道你会如此”的了然:“罢了罢了,你呀,总是这般不安分。自己在外头当心些,别又闯祸惹麻烦,连累我在宫里不好交代。”
得到应允,玄黓心中一松,从袖中摸出秦景行塞给她的引路符。注入灵力的符箓刚一触到殿外微凉的夜风,便“嗡”地一声轻响,瞬间亮起柔和的莹光,原本平整的符纸化作一道纤细的银芒,如同有了生命般,在她身前半尺处缓缓飘动起来,稳稳地充当起引路的角色。银芒的光芒不浓不淡,恰好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内的路,既不会因过亮引来旁人注意,也不会因过暗让她磕碰。
玄黓紧随银芒身后,脚步轻快如猫,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灵巧地避开巡夜的侍卫——那些侍卫手持灯笼,脚步沉稳地沿着宫墙巡逻,灯笼的光晕在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她总能借着银芒的指引,提前躲进墙角或廊下的阴影里,待侍卫走过再继续前行。遇到列队巡逻的禁军时,银芒更是会巧妙地带着她绕到僻静的宫墙夹道,或是穿过栽满花木的无人花园小径,连一次盘查都没遇上。
这引路符仿佛有灵一般,总能提前半盏茶的功夫感知到前方的人影动静,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停顿都恰到好处,带着她在纵横交错的宫道中穿梭,一路畅通无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玄黓便顺利出了皇宫的侧门,门外的夜色更浓,只有远处街灯的微光隐约闪烁。
出了皇宫,银芒便转向城外的方向,在空中微微停顿,似在确认路线,随后便朝着城郊的竹林飞去。玄黓快步跟上,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郊外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约莫半个时辰后,一片清幽的竹林出现在眼前,竹林郁郁葱葱,在夜色中如同一片墨绿的海洋。
皎洁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筛落下细碎的银辉,在地面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宛如流动的星河。晚风穿过竹林,竹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低声絮语;空气中还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幽兰香,清淡雅致,顺着呼吸沁入心脾,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竹林深处,一座雅致的别院静静矗立——青瓦白墙在夜色中透着素净的美感,院墙爬着几株细弱的藤蔓,檐角下悬挂着的铜铃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与竹林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谱成宁静的夜曲,在这寂静的郊外显得格外清幽。
玄黓放轻脚步,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走近别院,刚到院门口,那股清雅的兰芷香气便愈发浓郁,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清甜中带着温润的暖意,显然是从正屋的方向飘出来的。她停在院门外,指尖轻轻拂过院墙上缠绕的藤蔓,叶片上还沾着夜露,微凉的触感让她心头的期待又浓了几分。
她悄悄凑到正屋的窗棂边,透过半开的窗缝往里看——屋内烛火摇曳,暖黄的光晕将一切都染得格外柔和。秦景行正坐在靠窗的桌边,身上换了件月白色的锦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衬得他肤色愈发清俊;乌发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本就温润的眉眼更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玄黓细细打量,发现他显然是精心打理过自己:锦袍的领口、袖口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是仔细熨烫过;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银质熏香炉,袅袅青烟正从炉盖的镂空花纹中缓缓升腾,那股清雅的兰芷香正是从这里飘出的;熏香炉旁还摆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旁边放着两个白瓷茶杯,茶杯旁的碟子里盛着两碟精致的糕点——一碟是她之前提过爱吃的桂花糕,糕点上还撒着细碎的金桂,香气扑鼻;另一碟是蜜饯莲子,颗颗饱满,色泽莹润,显然是早就精心备好的,就等着她来。
看着这满桌的用心,玄黓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底满是笑意。她索性倚在窗边的廊柱上,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语调,念出一句流传甚广的催妆诗:“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屋内的人影猛地一顿,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诗句惊到了。秦景行几乎是立刻便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木门。门开的瞬间,烛火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里带着几分被打趣后的羞恼,却又藏不住见到她时的欢喜,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胡乱念什么催妆诗?!”
“催妆诗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玄黓笑着走进屋,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故意上下打量,语气里满是调侃,“你这不就是打扮好了等我呢?连熏香都备上了,还准备了我爱吃的糕点,秦监正倒是有心。”
“我没有。”他立刻否认,眼神有些闪躲,下意识地拢了拢锦袍,“只是方才沐浴后换了身干净衣服,熏香是这屋子本来就有的,糕点也是府里厨子惯常做的……”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连自己都觉得这借口有些牵强。
“哇哦,还特意沐浴了啊~”玄黓拖长了尾音,故意加重了“特意”两个字,凑到他面前,“看来秦监正早就盼着我来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换了新衣服,刚好备了我爱吃的东西?”
秦景行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索性不再辩解,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桌边坐下,语气带着几分生硬的转移话题:“路上风大,定是冷了,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说着,拿起茶壶为她倒了杯热茶,茶水冒着氤氲的热气,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玄黓接过秦景行递来的热茶,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微凉的指腹,那细腻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连眼角都弯成了月牙。她低头抿了一口热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缓缓滑下,瞬间驱散了夜路带来的寒意,连心里都变得暖洋洋的,像被烛火烘着一般。
她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秦景行,见他正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假装整理桌上的茶具,实则指尖有些无措地摩挲着杯沿,耳尖的绯红还没完全褪去,连耳后都泛着淡淡的粉色。那副既别扭又藏不住真诚的模样,比先前在明麟殿中那副清冷出尘、自带威严的钦天监监正模样,可要生动可爱多了。玄黓暗自想着,也不能怪自己总爱逗他,这般容易害羞又全心为她着想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多逗弄几句,看他耳尖泛红、眼神闪躲的样子,比窗外的月色、院内的竹景都要有趣得多。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秦景行的衣袖上,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搭上那片月白色的云锦。指腹勾着衣料轻轻扯了扯,又来回摩挲着——那布料触感顺滑冰凉,贴在指尖格外舒服,细细感受,还能摸到上面绣着的极淡流云暗纹,银线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微光,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却在细节处透着极致的精致。一看便知是精心挑选的上好料子,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她挑眉看向秦景行,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暧昧,声音放得软了些:“这云锦料子倒是难得的好,摸起来滑溜溜的,一看就价值不菲。要是等会儿咱们闹起来,不小心把它撕坏了,多可惜啊。要不……你先脱了?省得等会儿弄坏了心疼。”
秦景行刚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晃出几滴溅在桌案上。他连忙放下茶杯,转头看向玄黓,眉头微微蹙起,无奈的语气里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慌乱,连说话都有些磕绊:“你才刚坐下没多久,怎么就……就这般胡闹!”最后两个字说得又急又轻,像是怕被人听了去,耳根的红晕却顺着脖颈往衣领里蔓延,连锁骨处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
“我哪有胡闹?”玄黓索性将茶杯推到一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娇憨,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只撒娇的小猫,“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今夜不管我想做什么都依我,还说好了要陪我玩的。怎么,这才刚开个头,秦监正就要反悔了?莫非你先前说的都是骗我的?”
说着,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袖口往里探了探,指尖穿过顺滑的云锦料子,触到他温热的手腕——他的手腕修长,皮肤细腻,带着人体的温度,与冰凉的锦袍形成鲜明对比,又故意用指甲轻轻挠了挠他的手腕内侧,那里的皮肤格外敏感,一触便会泛起细密的痒意,果然见他的手腕轻轻颤了颤。
秦景行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试图轻轻抽回手,却被玄黓抓得更紧,她的指尖还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打转,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痒意。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阿壬,别闹,先喝茶。”
“茶有什么好喝的?”玄黓往前凑了凑,身体几乎要贴到他身边,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兰芷香,混着沐浴后清新的皂角清香——那味道干净又好闻,像雨后初晴的竹林,又像清晨绽放的幽兰,让人心头发痒。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睫毛轻轻颤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我觉得,还是你比较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