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缩在阳台那张咯吱作响的旧书桌前,头几乎要埋进摊开的练习册里。
头顶的灯泡大概寿命快到了,光线昏黄黯淡,时不时还神经质地闪烁几下,晃得他眼睛发酸。
薄薄的墙壁根本挡不住堂弟路鸣泽房间里传来的叫嚷,枪炮轰鸣和角色死亡的音效夹杂著他兴奋又暴躁的喊叫,一声声敲在路明非的太阳穴上。
“废物!会不会玩啊!又害老子团灭!”
路明非默默把椅子又往角落里挪了挪,笔尖悬在物理题复杂的受力分析图上,迟迟落不下去。
客厅传来婶婶高亢的嗓音,穿透力极强:“路明非!死哪去了?冰箱里我放那盒给鸣泽的进口草莓呢?是不是你偷吃了?”
路明非握著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那盒红艷艷的果子,他早上確实看见了,放在冰箱最上层,贴著“鸣泽”的標籤。
他甚至没敢多看一眼。笔尖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戳,在作业纸上洇开一团难看的墨跡。
“问你话呢!哑巴了?”
婶婶略带些肥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狭窄的阳台门口,几乎堵住了那点可怜的光线,双手叉腰,脸上是惯常的不耐烦和刻薄。
“一天到晚就知道闷著个头,不是偷吃就是偷懒!那草莓贵得很,你配吃吗?”
路明非终於抬起头,隔著那副度数很深的旧眼镜看向那张横眉怒目的脸,喉咙有些发乾:“我没有。”
“没有?”婶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
“不是你还能是谁?家里就你一个贼骨头!鸣泽都跟我说了,看见你早上在冰箱跟前鬼鬼祟祟!”
她涂著廉价口红的嘴快速开合,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路明非脸上:“吃我的住我的,养条狗都比养你强!还敢偷东西?”
但路明非没有什么勇气去质问“那我父母给的抚养费呢?”。
可一股压抑了太久的热气猛地衝上路明非的头顶,烧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最终路明非还是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我说了,我没偷!路鸣泽自己吃的!”
清脆响亮的一声“啪”!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
左脸颊先是麻木,隨即火辣辣地疼起来,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鸣响。
眼镜被打飞出去,在水泥地上磕了一下,又滑出去老远。
路明非僵在原地,半边脸迅速肿起清晰的指印。
他愣愣地看著地上那副歪了腿的旧眼镜,镜片从中间裂开一道狰狞的白色纹路,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他记起来了,上次去配镜片,眼镜店老板嘀咕过一句“镜片太薄,容易裂”。
“反了你了!还敢顶嘴!”婶婶的咆哮重新灌入耳朵,尖锐刺耳。
“给我滚出去买!买不回来你今晚就別进门!”
路明非没动。
他慢慢地蹲下去,捡起那副破眼镜。冰冷的触感透过裂开的镜片传到指尖。
他盯著那道裂痕,脑子里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前几天收到的一张匯款单,上面印著“抚养费”三个字,以及一个对他来说遥远又陌生的签名。
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就在这道冰冷的裂痕前,彻底崩断了。
深夜,传来路鸣泽响亮的鼾声和婶婶断续的梦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