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位萧将军是圣上跟前新晋的红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巴结。只消她一个眼神,边上两位小官就似饿犬扑食般急不可耐地窜到萧既身前,满脸堆笑着让他入席。
萧既一手一个挥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小官的脸上十分挂不住。
宾客们面面相觑。吴德坤也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
“萧将军来这里不像赴宴,倒像是专门逞威风来了!”
张大人虽然不喜旁人趋炎附势,可更看不惯萧既这幅目中无人的狂傲作态。柳未这个做东的主家不便开口,他便出言冷斥。
萧既充耳不闻,只一步步向堂上走来,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目光似要将视线中心的那个人灼穿。
“萧大人,”柳未被他看得发毛,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
“今日是下官大喜之日,大人此来若为道贺,下官备有薄酒,聊尽宾主之欢。若是存心搅扰,现当着各位大人的面,还请自重。”
面子功夫还要做足,柳未温言开口,试图稳住场面。殊不知她的话像腊月里结的冰,狠狠砸在萧既那早已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萧既猛地停住脚步,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看着她,看着她那身官袍、那朵红花,想象着她和新娘子并肩而立的画面,多日来的煎熬、恐慌、绝望和那几乎将他溺毙的汹涌情潮瞬间冲垮了堤坝。
“……为什么?”
萧既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只堪堪盖过了周围宾客低语的杂音。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闯入喜宴?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发疯?为什么她这个受害者还没发话,他居然还敢问她为什么?!
柳未蹙眉,周遭还有赵德坤和众多官员看着,她绝不能在此刻失态:
“萧大人想是醉了,若要顽笑,还请别处去罢。”
“顽笑?”萧既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却辨不出情绪。
离站在阶上的新郎官不过数步之遥,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楚与嫉妒,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难道还要我恭喜你?恭喜你娶妻吗?那我呢?柳未——柳大人,你好狠的心!你告诉我,我算什么?!”
满场死寂。吴德坤脸上闪过一丝玩味。
柳未瞳孔骤缩,被他话语里浓烈到近乎狰狞的情感惊得心口狂跳,脑中飞速转动。
他这般情状……是了,他与符家一同在京数年,似是旧识。莫非他心仪符小姐?!唯有夺妻之恨,才能解释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露出这般撕心裂肺的神情。只是既然心仪,为何不早早央媒人提亲?如今跑来她婚宴上惺惺作态,岂不可笑又可恨?
可惜了,若他们二人不是死对头,她此刻对萧既的同情或许会更加真心实意。
她正欲示意仆役将这搅局之人拖下去,萧既却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终于抛下了所有枷锁,三步并做一步上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撕裂而出,掷地有声:
“你要娶她,可以!”
“那我呢?你也纳了我好不好?”
“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是做书童、做小厮、做妾……都可以!这些我通通都不在乎,只要你给我一个名分!”
“……”
死寂之上是彻底的死寂。
宾客们仿佛集体被扼住了喉咙,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荒谬与惊骇。
适才说话的张大人更是须发皆颤、如遭雷劈,指着萧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萧家那个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公子,当朝四品的左威卫将军!竟在别人的喜宴上,对着一个同为男人的朝廷命官、不久前一起查案立功的同僚,说出甘愿为妾的疯话!
柳未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筹谋、与吴德坤的机锋较量,在这一刻被他这惊世骇俗、全然不顾一切的宣言炸得粉碎。
她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眼,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痛苦、绝望、卑微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浓烈爱意……
他们不是死对头吗?
他不是厌恶她、还因为她的欺骗而逃离吗?
那此刻眼前这个几乎破碎、却为她彻底疯魔的人又是谁?
一股邪火混着巨大的恐慌从五脏六腑深处猛地窜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恨不能立时将这当众胡言乱语的人剥皮抽筋!
空气里那根紧绷的弦,啪一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