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如豆,映得四壁昏黄如旧宣。
苏意晚解下肩头青衫,指腹摩挲着领口竹叶的细密针脚,那人身上独有的若有似无的松墨香袅袅缠绕鼻尖。
她将青衫轻搭在屏风架上,烛影摇红,衣袂垂落的轮廓恍若那人静默无言的身影。
思及今夜他的绅士行为,苏意晚觉得,谢辞这个人,倒也不是全无人性。
方才与沈砚之、谢辞共商农务时,她胸中思潮奔涌如决堤之水,她想趁此独处之时好好梳理一番。
若那些现代农桑的精要、耕耘的巧器,能化繁为简、推而广之,岂不是能让黎民多吃上几口饭?
同是田畴人力,若能多收三五斗,再议改稻为桑,想来农户们也不会那般抵触。
可欲速则不达,这个时代意识形态未开、生产力滞后,她决不能揠苗助长,将杂交育种、联合收割和化肥工艺的技术一股脑和盘托出。
执起狼毫,她在素笺上圈圈点点。
若贸然言及稻无杂株、一岁三熟的思想,必被视作痴人说梦。况且铁匠铺连打造精密犁头都费劲,何谈收割机上百个咬合齿轮?至于化肥,如今连烧煤炼焦都属鲜见,苏意晚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还是从最基础的地方着手吧,她想。
于是她又在宣纸上将思路写下:
“其一改良曲辕犁,增加可调节的犁铧,使深浅随土性而变。再制简易耘荡,助农户薅草不伤苗,省力过半。其二,教民堆肥。秸秆为骨,粪肥为肉,草木灰为引,沤熟之后,肥效远胜生肥,且地力常新。”
可转念她又犯愁。
自己身无赫赫之名,空有刍荛之见,如何取信于人?
“还得从观念入手”,她自言自语道。
“若能与学堂合作,向读书人寓教于农,再将这些农学思想融入通俗易懂的传说故事,有心之人自然会去尝试应用。若学堂推诿,大不了花点银子买通他们。再寻三五户敢尝新的农户试点,待他家苗壮我家弱,农户们自会争相效仿。”
笔锋流转间,她脑海中忽然浮现谢辞舟中握笔的神形。
指节如竹,腕骨微耸,笔走龙蛇时,墨痕清隽似寒松覆雪,如他本人一样,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沉凝力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苏意晚真心觉得谢辞这人认真写字时的谦谦姿态还是很蛊人的,下意识身体坐直效仿了起来。
夜已深沉,倦意如潮水般漫上来,她写着写着,便伏在案头沉沉睡去,狼毫滑落,拖出一道浅浅的墨痕。
鸡鸣三巡,晓风穿廊,沈府的晨色浸在一片雾华里。
谢辞一身月白素袍,立在苏意晚厢房门外,轻唤了三声“晚晚”,门内却悄无应答。
“辰时已至,该起身往周庄了。”他声音稍扬,指尖叩在木门上,声响在寂静的廊下格外清晰。
仍无回应。
谢辞心下微沉。
“莫非高相的人深夜把她劫走了?”
担忧她的安危,顾不得礼数,他轻轻一推,那未闩紧的木门便“咿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