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仙舟圆峤,停留在最原始舰体上的人口和设施都少之又少,质明之前开辟了几个新洞天,让他们统统迁移了进去。如今圆峤空荡荡的舰体被桑桂的根系包裹,也一股脑地塞进了一个洞天之中。
如同从红巨星的引力里被拉走时一样,洞天的迁移引发了轻微的失重感,但随着位置的稳定,这种轻微的变化很快就消失了。
一起消失的还有从天穹传来的瞩目,岚侧头一看,质明又将金纱覆盖在了双目上,正拢着长长的白发,用金纱多余的部分捆了两圈,轻轻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困倦。
“圆峤人口千亿之巨,洞天不计其数,你可有大碍?”
岚看起来不太赞同,他本以为就像质明白日里说的那样,对她基本没有影响,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如此。
身旁岚的关心让质明有些诧异,她愣了一下,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就像你突然穿上厚衣服一样,总要适应一下。虽然我不知道祂究竟为什么擢升我,但毫无疑问,祂十分慷慨。”
说起药师的时候,质明唇角微微的笑意缓缓褪去,末了,变成一声叹息。
她轻轻呢喃:“善因恶果,情何以堪。”
之前那被流溢的虚数能量近乎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晚风拂过月桂的枝条,源自叶片的浅淡香气被如同叹息的风送得更远,吹起质明的长发,在她走过时,轻轻拂过岚的手背。
“明天大概有一场好戏能看,做好准备吧,岚。”
确实是一场好戏,岚想。
很少能见到这群高高在上的洞天之主这么唱念做打俱全,一个塞一个弯得下腰拉得下脸,就好像他们祖上不是达官显贵,而是市井街头摆摊说评书唱花鼓戏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能屈能伸,也有敢怒不敢言的,多半是被质明的武德充沛压得不敢说话。
强权的方便之处大概就在于此吧。
也不是没有正常人,岚在一群闹哄哄的洞天之主里找到几个熟面孔,里面有几个仙舟少见的老人,不用说,都是私底下去见过质明的。其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妇撑着拐杖站起身来,她身边跟着一位年轻女子,岚不认识,但他瞥了一眼质明的神情,她认识。
老妇开口,没有苦求也没有卖惨,只是用老迈的声音询问质明:“长桑君,请问您如何处理圆峤的舰体?虽说老身久在洞天,但我等流浪星海多年,舰体就如故土一般,实难轻弃。”
质明总算捡着一个能说几句的,当下便道:“不必担忧,也在一处洞天中,且看之后如何规划。”
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老妇人转而换了个话题,她将身边的年轻女子带上前来,道:“老身命苦,家门不幸,家里只几个不肖子孙。幸而前些日子有缘,得了一女,名为云缨,与长桑君有些缘分,今日便腆着脸,为她求个策士的位子。”
名为云缨的女子期待又崇敬地看着质明,赫然是质明来到圆峤的第一日救下的侍女。
那老迈的洞天之主如此言语,就是诚投了。
质明也没含糊,当即就应下,话也没说满,只是道:“金人乱后,百废俱兴,正是用人之际,云姑娘且留下,倘若考核合格,你便是策士了。”
二人这一番旁若无人的交谈,把别的洞天之主晾在一边,倒是颇有几分滑稽。
初看觉得有趣,看多了也就没意思了,岚的思维逐渐滑向一边,他想起今早承阳那孩子睁了眼,眼睛同他一般是金色,因着这个,质明明里暗里没少盯着他不放。他不太理解这种心态,难道说多瞪他几眼就能让那孩子换个眸色不成。
岚走神的当头,该诚投的诚投,该跳脚的也还是在跳脚,质明没有料理他们,只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抚之言,一句切实的许诺都没有,就似笑非笑地把人都打发走了。
质明前往摇光天布设星轨的时候,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这不像你的风格。”
明灭的星辰碎片被无形虚数能量串联,在桑桂树冠的最高处,被质明一一投放,缜密的防御立场逐渐成型。她一边进行着手边的工作一边含笑道:“怎么,我就应该在今天把那群蠹虫挨个杀干净?”
岚:“高拿轻放,无异于姑息养奸。”
质明答非所问:“你见过畜牧洞天的晴柔吗?”
岚静候她的下文。
“那是一种遇见天敌就会吸气膨胀,离地漂浮躲避的生物。但如果几十代晴柔都没有遇见过天敌,你说,它们的能力还会和第一代一样好用吗。”
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意味深长的话:“总不能因为我活得长,就让我一直在这里当长工吧。等到了接班人的时候,那不就正是上好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么。”
“最棘手的已经拿去沤肥了,连这些都解决不了的话……圆峤就真成我树根上的浮土了。”
质明似笑非笑:“岚将军,你也不想圆峤和我,变成造翼者和穹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