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满川的手指,点了点他们的膝弯:“先把我的钱还我。”
之前他射出去的那几枚铜钱,早已牢牢嵌进了膝盖处的骨骼里,哪有那么好拔?那些流民简直如同见了鬼。一面苦求他老人家高抬贵手,一面纷纷解囊,将身上的值钱物什全部掏了出来,放在地上。
白满川看了看地上那些琐碎银两酒壶银发簪,脸上那抹恶意的微笑,放大到了极致:“三。”
这一刻恐惧彻底压倒了痛苦,流民们管不了许多了,他们跌跌撞撞互相推搡着,如同身后有鬼在追,连滚带爬逃离了这里。
待最后一点杂音也消失在夜风中,白满川脸上那抹恶劣的微笑像是从未出现过般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陈妙之。
少女蜷缩在冰冷的土地上,篝火的光在她身上跳跃,苍白脆弱的脸上沾着血迹和尘土,显得格外狼狈。
白满川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奇怪的火折子,就着篝火点燃后,那火折子就神奇地朝天飘了上。深黑的夜空中,那一道红,格外的显眼。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身寻了一个离陈妙之稍远,既能将她纳入视线范围,又不会显得过于靠近的位置,盘膝坐下,开始打坐调息。
约莫过了三炷香的时间,陈妙之醒了过来。
意识方回笼的瞬间,是一片混沌的迷茫。眼前跳跃的篝火光影模糊而温暖,身体仿佛躺在花山派那张熟悉的,虽然简陋却安稳的床板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香浮身上的气味。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此刻终于梦醒。
可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又看见了那堆要命的篝火。
方才的记忆又一瞬间又倒灌回到了识海中。
她又想颤抖起来,又想尖叫起来,为什么自己要遭遇这一切?为什么只有自己碰上了这样的事?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她只是想问个路,她只是想买口吃食,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急促地呼吸着,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和身体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没事的,已经都过去了,她安慰自己。而且你还揍了他们,他们都得到了报应。
可是下意识地,她轻轻地抚上了自己左手的手腕。
那里,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恶心,黏腻,被死死钳住的幻痛感。
好半晌,陈妙之才迟钝地察觉到,在一丈开外,白满川正静默地盘膝而坐,平静地、不带任何审视意味地注视着她。
她慌忙把手放了下来,装作无事人一般,想要起身行礼:“多谢白掌门搭救。”
然而,身体却背叛了她的意志。双腿如同灌铅,根本不听使唤。稍一用力,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让她跌坐回冰冷的土地上,徒留一阵尴尬和无力。
折腾了一整天,从亡命奔逃到歇斯底里的爆发,她所有的体力,早已在昏迷前就彻底耗尽了。
白满川看着她徒劳的挣扎,脸上并无波澜,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手腕轻轻一抖,就落在了陈妙之的腿上:“吃吧。”
陈妙之伸出因饥饿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有些笨拙地解开了油纸包。
里面是一个雪白暄软的馒头,还带着一丝温热的余温。
饥饿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矜持和礼数。她甚至来不及道谢,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她用力地咬下一大口,几乎是囫囵地往下吞咽,噎得自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却依旧贪婪地咀嚼着。
白满川慈爱地望着她,却一直没有上前一步的打算:“慢慢吃,吃完你颜师姐也该到了。让她背你回去,好好睡一觉。这几日禹和和常思常跟我走,山上就你们几个女孩子。”
“我……咳咳”陈妙之被馒头噎了一下,用力咽下,才艰难地开口,“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白满川的语气带着询问,却似乎并无太多意外。
陈妙之顿住了。她握着剩下的半个馒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那馒头捏得扁扁的。一面觉得这些事如果告诉了花山派的人难免他们操心。可白满川作为长辈,一直优容于她,如果用虚言搪塞,也并不合适。
白满川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二虎说,你今日听到了同泰方在收野疙瘩树,就立即下山了。想来和这个事有关。你是陈家人,多半是担心自家生意。我猜,你去了裕丰荣,想必是见了什么人?”
人家都猜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陈妙之索性实话实话了:“是,去了以后,发现家里的总管来了,要带我回去。”
“你不愿意,对吗?”白满川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微微笑了起来。
“……”陈妙之有些尴尬,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猜着了。说来也奇怪,当初刚遇匪时,她也曾万念俱灰,觉得名节已毁,不如一了百了,断不能连累家族和待选的姐姐。如果那时候回了陈家,多半是认罚认罪,受什么苦头都心甘情愿。可自从到了花山派,这一日日的过去,心思也慢慢的变了。一想到要回陈家,就满心的不愿。
踌躇了半天,她才开口:“我不知道,自己也弄不明白。按理说,我是该回家的,可我……”
“见过自由的鸟儿,就回不去牢笼了,”白满川平静地接过了她未尽的话语,“即便那笼子是纯金打造,铺着最柔软的锦缎,盛满最精致的珍馐。可一旦尝过振翅高飞、俯瞰天地的滋味,哪怕风餐露宿,栉风沐雨,那份无拘无束的自由,也远比被精心豢养、失去羽翼的安逸,更令人心驰神往,更无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