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带着山野寒意的秋风呼啸着卷过,吹得篝火猛烈摇曳,火星噼啪四溅,光影在两人脸上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熄灭。陈妙之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些,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脆弱。她望着跳跃不定的火焰,眼神依旧迷茫,带着一丝余悸,低声喃喃:“可是,在外面也不是那么好的。吃的,穿的,什么都不如陈家,还会遇上歹人。”
白满川的话,准确地描绘了她对自由的渴望。在花山派的日子,确实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山林任她驰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这份自由之下,也处处是不尽人意的现实:破旧低矮的屋舍,冷硬的床板,粗陋的食物。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惧。方才那惊魂的一幕,更是将这份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摊开在她眼前。
“先回去看看吧。”白满川的声音在风声中依旧清晰平稳,他没有反驳她陈述的现实,只是平静地提出了一个方向,“你离家已久,令尊令堂,想必日夜悬心,忧虑难安。”
提起爹娘,瞬间刺破了陈妙之的心防。离开时的鲁莽,流落江湖的艰辛,对家人的思念,还有那份深藏的愧疚,种种复杂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怔怔地望着摇曳的火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沾着尘土和血迹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可我怕……”
“怕回去了,会后悔?”白满川再次一语道破她心底隐藏最深的担忧。
“是。”陈妙之点头,泪水流得更凶,和脸上的血迹斑驳混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却又无比真实:“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她充满了无助和茫然,是回到那个熟悉却压抑的金丝笼,忍受束缚换取安稳?还是继续留在这片充满未知与风险的天地间挣扎求生?两条路都让她感到沉重和不安。
“都可以。”白满川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他并没有像寻常长辈那样给出建议或教导,只是用一种近乎超然的平静陈述着一个事实。
“怎么选,都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选了,走下去便是。”
“要是此路不通,就再换一条。”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没有评判,没有指引。
风,依旧在吹。篝火顽强地燃烧着,抵抗着黑暗与寒冷。
陈妙之擦干泪水,心头的矛盾暂缓,她才刚要说话,一个洪亮的声音便响彻云霄:“妙儿妹妹!”
声音未落,一道矫健伟岸的身影已裹挟着风声,从漆黑的林间疾冲而至!
颜问桃几乎是脚不沾地,几个起落便火速冲到了篝火旁。她二话不说,一把就将陈妙之像拎拽了起来,急切地前后左右一阵猛晃:“吓死我了!你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没事吧?伤着哪儿没有?!”
目光猛地触及陈妙之发顶和脸颊上那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颜问桃的怒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她声音陡然拔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活腻歪了!告诉我是谁!老娘这就去扒了他的皮!”
“不是我的血!颜姐姐!不是我的!”陈妙之被她晃得头晕,赶忙按住颜问桃钢铁般的手臂,连声解释。说来也怪,刚才还残留的惊悸和迷茫,在颜问桃出现后,竟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踏实的安心感——仿佛天塌下来,也有颜问桃顶着。
“真不是你的?”颜问桃狐疑地停下摇晃,又凑近仔细看了看陈妙之的脸,确认她眼神清明,不似受伤。她这才稍稍松了点劲。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块补丁摞补丁的帕子,极其轻柔地在陈妙之脸颊上蹭了两下。可血迹纹丝不动,她又不敢再使劲。
“算了,”她把帕子胡乱塞回怀里,“等回了门里,让香浮拿温水给你好好洗洗。”
说着,她瞥了眼陈妙之苍白虚弱的模样,二话不说,扯住她胳膊利落一个转身,直接就将人稳稳背到了自己宽阔的背上:“走!师姐带你回去!”
“颜师姐,等等!”陈妙之赶忙喊住她。
“再等天就亮了!”颜问桃一个手就稳稳托住了陈妙之,剩出一只手还有余裕来摸摸她的发顶,“你出来一天一夜了不累?赶紧回去睡觉去。”
陈妙之颇感无奈。颜问桃在花山派,有时就像所有人的娘亲,事无巨细替你张罗,也习惯替你做主:“我暂时不回花山派了,我要回家。”
“回家?哪个家?”颜问桃先是纳闷,而后才反应过来“哦,你那个陈家?不行!回去了没准你小命不保。”
陈妙之有些愧疚,当时来花山派时只当是无关紧要的小谎,如今却觉得亏欠良多:“不是的,颜姐姐,当初是我言重了。我们家不会杀我的。顶多从此幽居罢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像她这样的情况,家里会如何处置。可之前她见过犯了错的姨娘,都是在别院内禁闭,猜想多半也如此。
“那就更不能回去了!”颜问桃没对陈妙之坦白的多做反应,只担忧道“你这小身板好不容易练出点力气,若是被关起来,岂不是又要变回那副风吹就倒的病秧子模样?”
“可是我想爹娘了……”陈妙之伏在颜问桃背上,幽幽叹息。
此言一出,颜问桃顿时哑然。她拧着眉头,苦着脸琢磨了半晌,才瓮声瓮气地拍板:“成!我陪你回去!陈家哪个不长眼的敢关你,老娘就打穿你家大门,把你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