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霜台第书房的支摘窗,晨光在地面上被切割出几方斜斜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浮沉,一如眼下京中诡谲的局势,看似分明,内里却浑浊翻涌。
段晟已换下那身染血的青衫,着一袭暗纹常服,手臂上的伤口被重新细致包扎过,掩于宽袖之下。他端坐案前,面色依旧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眸光沉静,正提笔疾书。
墨迹淋漓,将昨夜官仓所见所闻,并那本账册、密信及铜钥匙等物证,一一详述,汇成奏章。字迹锋锐如刀,力透纸背。
温春沅静坐一旁,捧着一盏热茶,氤氲热气稍稍驱散了夜来的惊悸与寒意。她目光掠过段晟专注的侧脸,落在他微抿的薄唇和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几不可察轻蹙的眉心上,复又垂下,盯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梗。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昨夜他那句“谁让你进来的”犹在耳畔,语气中厉色与行为的严重不符,让她心下有些异样。只暗自诽腹道:这人,真是矛盾得很。
片刻后,段晟搁笔,吹干墨迹,将奏章封入密函,以火漆严密封印。
“青黛。”他沉声唤道。
一直侍立在门外的青衣少女应声而入。
“将此信,即刻送入宫中,面呈圣上,不得经由任何人之手。”段晟将密函递出,神色凝重。
“是。”青黛双手接过,贴身藏好,并无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
此事关乎重大,必须直达天听,方能避免中途被温侯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高势力截拦。
将信送出,段晟这才似松了半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指尖按了按太阳穴,显是疲惫已极。
“大人一夜劳顿,不若稍作歇息?”温春沅出声建议。
段晟抬眸看她,眼底有细微血丝,语气却依旧平稳:“无妨。待圣意裁断,尚有诸多事宜需处置。”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你昨夜受惊,可还好?”
竟是难得一句近乎温和的问询。
温春沅微怔,随即展颜。
“托大人的福,有惊无险。只是……”她迟疑片刻,道,“那逃走的头目,恐是隐患。”
“嗯。”段晟眸色转冷,“已命人绘影图形,下发海捕文书。他知晓内情甚多,对方或许会灭口,或许会利用他反咬一口。需得尽快将其缉拿。”
正说着,院外传来些许动静。
老仆引着一人进来,竟是京兆尹府的一名捕头,神色恭敬中带着惶惑。
“段大人,卑职奉命前来回话。昨夜洛水码头‘兴隆货栈’官仓一案,现场已初步清理完毕。共擒获贼人十三名,其中七人为货栈看守,六人为官仓守卒。经连夜初步审讯,其皆咬定是受那在逃头目张奎指使,对其其余一概推说不知。”
“一概不知?”段晟声音不高,却带着迫人压力。
捕头额角见汗:“是…是…严刑之下,也只吐露些零星碎语,说是…说是粮食进出,皆由张奎与上头单线联系,他们只负责看守,不得多问。那霉粮替换之事,他们…他们声称是张奎逼他们所为,否则性命不保。”
“好一个一概不知,好一个性命不保。”段晟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推得倒是干净。那官仓账册呢?”
“回大人,仓廪账册……皆被焚毁,仅抢救出些许残页,正在拼凑查验。”
意料之中。段晟并未动怒,只淡淡道:“知道了。将一干人犯严加看管,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继续搜捕张奎。”
“是!卑职遵命!”捕头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
“毁账灭口,”温春沅轻声道,“对方手脚很快。”
“若非如此,反倒奇怪。”段晟神色并无意外,只眸色愈发深沉,“温途林在朝多年,根基深厚,岂会轻易留下把柄。此番能撕开这一角,已属不易。至少,官仓霉粮之事,众目睽睽,他抵赖不得。足以令圣心震怒,下令彻查漕运、粮储诸环节。水浑了,才好摸鱼。”
他话音方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三长两短。
段晟神色微动,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影悄无声息地递入一枚细小竹管,旋即消失不见。
段晟回到案前,取出竹管内纸条,迅速浏览,面色渐凝。
“大人,可是有那张奎的消息?”温春沅观他神色,试探问道。
段晟将纸条在灯焰上点燃,看它化为灰烬,才缓缓道:“张奎……死了。在城外十里坡的一处废弃土地庙里发现尸身,一刀毙命。发现时,尸体尚温。”
温春沅心头一寒。这就是电视剧里关键时刻才会自动触发的“灭口”,果然如此之快、如此之关键。
“对方下手狠辣,线索至此断了。”她蹙眉。
“未必。”段晟眸光锐利,“杀人灭口,恰说明他们怕了。张奎一介武夫,所知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多,才会招致杀身之祸。他逃走后并未远遁,反而死在城外十里坡……那地方,似乎是通往西郊皇觉寺的必经之路附近。”
皇觉寺?温春沅想起系统曾提示,京城一处异常能量波动位于“皇城区域”,而皇觉寺正在皇城西苑之外,香火鼎盛,据说宫中贵人也时常前往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