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崭脸上微窘,“他是赤子心性,听到人命关天便顾不得旁的,孟凡兄这徒儿养得好,该高兴才是。”
宋景云听罢眼眶微红,低声道:“这孩子,随他父亲啊。”
昔年崤关一战,他父亲挡在李鹤身前,身中数箭,力竭血脱而亡。死后仍是铁骨铮铮尸身不倒,见者无不为其拊膺大恸。
可怜他母亲听到丈夫的死讯后当场血崩,生下他没几天也撒手人寰了。
秦艽自幼长在卫所,得他教导,得众人偏疼,却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王崭轻轻拍了拍宋景云的肩膀,声音沙哑:“别急,一定会找回来的。”
宋景云抬眼,看到王崭眼中隐忍的悲伤,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心头一颤:“子穆,当年——”
“唉,还说这些做什么!”王崭打断宋景云的话,大手狠狠按住他发白的指节,“战场上生死由命,这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宋景云还要在说什么,王崭摇了摇头,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强忍的泪水。
又很快被一种坚毅得沉默取代。
王崭心头释然,缓缓开口:“今年若得空,你便随我一同去栖霞庵见见他们罢。”
这一句话,使盘旋在宋景云胸口十年的愧疚与懊悔,忽如潮水溃堤……
不过多时,门外噔噔跑来一个护卫,“二位大人,他们回来了!”
宋景云蹭得站起来,面露焦急:“说清楚点,谁回来了?”
王崭也下意识抓紧了茶盏。
那护卫喜不自胜:“是秦艽校尉,薛灵玥校尉回来了!”
“成校尉与林校尉陪他们回来的,四人眼下都在前厅呢!”
话刚落地,宋景云与王崭双双大步流星冲出院子。两个久未经沙场的老将仿佛每步都带着千斤重担,心头又急又气,还有几分迫切的心疼。
远远一瞧,两人衣衫脏皱,衣襟还浸染着大块的血迹。
秦艽一见宋景云便挣扎着坐起:“师父,留在家里的左卫兄弟可还好?”
宋景云大步一跨,把将人按回榻上,怒道:“除了你这憨鬼个个无事!”
薛灵玥躺在另一张竹板担架上,闻言眼神倏地一惊,合着就秦艽一人中了剧毒?
她小心翼翼地朝秦艽投去一个眼神,见他亦是面露惊诧。
“哼,鲁莽冲动,肆意妄为,秦艽你莫不是以为老子不敢罚你!”强烈的后怕与心疼化为无能无力的愤怒,宋景云见秦艽神情恍惚,更是气得脖子都涨成猪肝色。
眼看要举起拳头,被王崭一把拦住:“几个孩子刚回来,先让医官瞧瞧罢。”
说着,忙命人抬着竹架进去。
屋中有个长白胡子的医官恭候许久,他从前是随军军医,手法老道,利索干脆,叫成珏与林逸之分别按住薛灵玥秦艽,任他们如何哭喊都不得松手。
一阵杀猪似的鬼哭狼嚎之后,屋中重归寂静,老医官默默拿了药箱,深藏功名拂身而去,留下竹架子上平躺的两颗小白粽子。
薛灵玥扭着脖子,隔壁秦艽似乎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从放才起就呆呼呼的躺着。林逸之搬来凳子坐在他旁边,两人一平一竖,像一对沉默的石头墩子。
她收回视线,甩了甩疼得直抽气的胳膊。
这卫所的人不可全信,薛灵玥眼神落回成珏身上。她生着一张瘦长脸儿,眸色浅淡,眉若远山,瘦削的脊背挺拔如松竹,平日虽不爱笑,但除了同乡几个姐姐,成珏是为数不多对她有所关怀的。幼时习武,少时办差,偶尔跟着成珏时,对方总不忍叫她吃苦头。
薛灵玥拉住成珏的衣角,眨眨眼:“成姐姐,这次要没有你救命我可是折了,再没别的姐姐比你更好了。”
成珏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快得了,医官让你少说话呢。”
“可是要没有姐姐,我们今日可得饿昏了!”薛灵玥不放手,眼巴巴地看着她。
成珏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方才便闻着味儿了是罢,还跟个长不大的娃娃似的,羞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