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中,九重宫阙之间,天子御书房之内,有人匍匐跪地。
他老态龙钟,两鬓斑白,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出一口。
为相辅佐几年,如今宣仁已逝,年仅17岁的皇帝亲政,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位蛰伏隐忍多年的君,有多大的理想抱负,他也早已知晓等待他的结局是什么。
少年帝王身倚紫檀木书桌,半张脸隐匿在昏暗之中,瞧不出喜怒,砚台旁的香盏升起薄薄云烟,烛台灯火摇曳,空间内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陛下深夜唤臣来,所为何事?”终承受不了这足以使人疯掉的沉默,范纯仁开口,却仍是跪地状,不敢去抬头与上位者对视。
“爱卿辅佐太后多年,辛苦了。”
少年帝王缓步上前,身着淡黄色履袍,袍边龙纹金线随行步间上下浮动,乍一看,那条野心勃勃的凶龙正翱翔九天。
范纯仁眼见那双暗修花纹玄色锦靴距离渐近,慌忙后撤两步,他抬起头,看到了赵熙的脸。
少年帝王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曾经儿时的懵懂无知和少年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峻和帝王的雷厉风行。
烛光一寸一寸爬上他英俊的面容,俊眉修目,高鼻薄唇,浑身散发着天横贵胄的矜贵感,那是帝王特有的天龙之气。
他用词很耐人寻味,既没有直言明说自己对高太后垂帘听政范纯仁大力辅佐的不满,也没有真心实意对范纯仁任职宰相而感激涕零,一个“辅佐太后的辛苦”就总结了范纯仁的宰相仕途。
北宋重文抑武,士大夫政治存在“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范纯仁作为党争失败者,虽能保住一条性命,可贬谪流放是少不了的,况且他将近古稀之年,一身老骨头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翌日,果不其然,众官上朝,范纯仁作为元祐时期的宰相,被罢免观文殿大学士一职,徒知随州,宰相一职空缺。
新旧更替,自然有人来填补这个空缺,此时被贬应天府的章惇,一道圣旨封他为资深殿学士,提举洞霄宫。四天后四月初二,拜为新相。
寻常百姓并不晓得这政治场上的风云变幻,他们只关心家里的柴米油盐够不够吃,衣服鞋子够不够穿,庄家收成够不够多。
生意场上的普通官员也对此不甚在意,以为只是年轻帝王与祖母垂帘听政的赌气罢了。
只有深知未来历史走向的林初禧明白,接下来的绍圣改元和即将拉开的“绍圣绍述”,将会给这强弩之末的北宋,带来什么样的生存之机,又将会掀起多大的朝堂风波。
……
钱塘这边。
赤虫缉拿归案,卢家那边也在千秋雪的协调下让卢四小姐与姜穹昊成功退婚,事情算告一段落。
不过知州家小姐剿山匪捅贼窝挽救百姓的这件事可是真的在钱塘传开了,但只夸大了初禧假装替嫁到山寨那一部分。
至于以身犯险在山寨婚房碰见“鬼新郎”的那一部分,自然是隐去了,毕竟林希也是不希望自家女儿闺誉有损。
接下来这几日,初禧就天天跟着千秋雪游手好闲、吃喝赏玩,哪家铺子新出的镯子新样最是新奇别致,哪家酒楼秘制的酱鸭蛋汤最是美味可口,哪处湖林最是风景秀丽,都让她俩摸的一清二楚。一来二去,初禧渐渐对这千年前的杭州城,熟悉了起来。
四月初十,林希果真没食言,真大张旗鼓地给自家女儿办了场“劫后余生”宴,当然他所邀请的还都是官场上的人物,孙荷琼虽气不过,可到底是当家主母,也得费了心神去张罗着办。
鸡未打鸣初禧便被叫起来洗漱打扮,睡眼惺忪地被拍上白粉涂上胭脂,上妆的时候一直打瞌睡,想爬回床上继续睡觉,又不想拂了父亲的兴致,只好干瞪眼强忍困意。
不知道的以为林府这边有什么婚嫁喜事,又是挂灯又是结彩的,门柱早早被挂了大红幔子,宋人爱花,不出所料这门牌匾上也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环。不少人提着红的绿的什锦盒子前来贺喜,被外头候着的林希一一迎进。
“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知州大人办喜事呢?办的啥喜事这么盛大啊?不知道的以为您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又要添个儿子呢?”
装横豪奢的马车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林希定睛一看,正是那自己的死对头毛滂,平时暗地里给自己写诬陷檄文就算了,今儿竟敢明面上出来挑衅。
“哪比得上您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自己要怀上个小子呢。”
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相让,林希更是大门一关拒毛滂千里之外。
“爹爹,怎么门关上了?”
初禧刚更衣完毕,今日她上着粉似桃夭之鲜对襟褙子,下穿青似雨后天色薄罗褶裙,脚踩莲青翘头鞋履,头挽双环髻,很是娇俏可爱。
“眼不见心为静,别理这人,不请自来,老脸都不要了。”林希哼的一声,吩咐看门的下人毛滂一行人来多少打出去多少,接着甩袖而去。